房子里还没有亮灯。尽管窗子关闭,我还是可以听见里面某处有女人的声音,走上车道时,又听到了另一个女声在回应。因此不管怎么说,有人在家。
房子后面传来一阵缓慢规律的重击声,像是有人在拍打厚地毯。乡下的别墅通常是由厨房的通道进入的,于是我循着声响,来到了后面。
房子的后面是个花园,之前我已经瞥见了。花园里有大片的蔷薇,盛开了淡色的花朵,可能是浅黄,也可能是明黄,我在银色的光线中不是很确定,但却能闻到空气中扑鼻的芳香。周围的花坛里,长着高高的飞燕草和一丈红,还有一丛素雅的小夏菊,空气中弥漫着花的芳香,青草和黑土的湿味。
花丛间有条石头小径,一小片草地的中央摆着木头台座,上面立着一个镜面球,像透视者的水晶球,映照出花朵的五颜六色,不过此时都变暗了。球是银色的,犹如黄昏的天空。
我对面的花坛里,有一名高大强健、肩膀弯曲的男子,他背对着我,穿着条纹短裤和软帮鞋,正用铲面压平泥土。他脑袋秃顶,一圈稀稀疏琉的白头发,一对大大的蝙蝠耳,一张干瘪无牙的嘴。
我刚路上花园小径,他便停止敲打地面,一只手握着铲柄,另一只手在脖子和肩膀周围挥舞,瘦长的白胳膊好像摇曳的白蛇。
&ldo;滚开,你这该死的小恶棍!&rdo;他说话的嗓音含糊不清。
他并不是在对我说话。我穿的是绉胶底的老式运动鞋,走在碎石车道又宽又浅的轮胎印上,他是听不见的。他可能都不知道方圆三里之内有人,只是一边在拍打蚊子,一边自言自语,一个人独自干活的时候常常是这样的。
&ldo;找死啊,你这个嗜血的……&rdo;
啪!
&ldo;对不起。&rdo;我停在镜面球的旁边,手按了上去。
他将一只鼓鼓的蚊子打死在光秃秃的头顶,手掌上留下了一块污迹。他就这么面对花坛站在那里,一只手举在头顶两英寸的半空中,一动不动。
&ldo;嗯?&rdo;他低声说。
&ldo;请问……&rdo;我说到一半,犹豫了一下。
&ldo;嗯?&rdo;他重复道。
他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好像不十分确定是真的听到了我的声音,还是仅仅在想象。如果是听到而不是想象,那么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是来自房子的内部?房子里那两个女人的声音已经减弱了。还是来自幽暗的四周?或者,来自地下?
&ldo;我在这里,&rdo;我说,&ldo;在你背后。&rdo;
&ldo;我背后。&rdo;他重复道。
他转过身,弯着肩膀,黝黑的双手握住铲子,苍白的胸前沾着一颗灰色荆豆花。他的面庞跟双手一样晒得黝黑,颜色要比胳膊和身体深,还有一对黝黑的招风耳,好似一只大蝙蝠。灰暗中显露出他干瘪无牙的嘴,一双浅蓝色的眼睛直盯着我。
&ldo;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rdo;半天,他才开口问道,&ldo;你是谁?&rdo;
我把手从镜面球上移开,朝他走了过去。
&ldo;我姓瑞德尔,&rdo;我说,&ldo;来自纽约的哈里&iddot;瑞德尔医生。我的车在前面的路上抛锚了,请问,你知道附近有没有汽车修理工……?&rdo;
&ldo;汽车修理工?&rdo;他凝视着我,嘟哝道。
&ldo;我倒也不指望能找到汽车修理工,&rdo;我说,&ldo;我想我应该可以自己解决问题,只要有一把小扳手就行。我需要做的就是拧下一枚螺母。我车上没有任何工具,什么样的可调节型小扳手都行,或者一把钳子也可以的。&rdo;
他嘴一咧,露出亲切的笑容,精明老练的目光中掠过一丝幽默的光芒。
&ldo;红头发,你他妈的走路轻巧得听不见啊!&rdo;他说,&ldo;你倒是把我的腰扳了一下1,转身运动可不轻松。你要拧螺母,是吗?嗯,我想咱们得在周围找找可以用的工具。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瑞德尔?瑞德尔医生。瑞德尔医生,我是亚当&iddot;迈克科莫鲁教授,相信你在信箱上看到我的名字了。&rdo;
1扳了一下:原文为wrench,有&ldo;扳,扭伤&rso;与&ldo;扳手&rdo;两个意思,此处为双关语。
他把铲子换到左手,向我伸出了右手,手掌凉爽光滑、强壮有力。
&ldo;你就是那个亚当&iddot;迈克科莫鲁吗?&rdo;我问他。
&ldo;那个?&rdo;他略带警惕地看着我,那样子好像觉得他要是一承认,我就会提出什么精神病人谋杀案的问题,&ldo;我是迈克科莫鲁教授,没错的。我不觉得叫这个名字的人有很多。&rdo;
&ldo;大四的时候,你就在我的精神病医学课上……&rdo;我说。
&ldo;哈佛的?&rdo;他问我.&ldo;你修了我的课……?&rdo;
&ldo;不,&rdo;我说,&ldo;我是南州大学的。教授,我不是你的学生,你也从来没见过我。我是说我们使用你的书,那本书基本上就是我们的圣经。&rdo;
&ldo;哦,&rdo;他说,&ldo;那本书里有许多有趣的东西,我估计好多人都看过吧。&rdo;
他用铲面最后敲打了一下地面,便把铲子抛到了厨房门前的花坛边上。
&ldo;医生,你热衷园艺吗?&rdo;他问道,&ldo;我刚种下了明春的郁金香。&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