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大多数的人把“生命宝贵”挂在嘴边,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理解这句话。人类以前也曾经历过“如果是为国为君的话,生命则轻似鸿毛”这样的时代。可是,轻也好重也好,都是人的生命啊。 “如何死亡”是否和“如何生存”同等重要?对此,我认为“如何死亡”反而是一个更为重要的命题。诚然,在稳定中生活、在安逸中死亡是最理想不过的,但是那些通过不择手段击伤、击倒甚至杀害对方、结束他人生命,从而换回自己平稳生活的家伙,实在是太过于自私自利。对于这种人,我是绝对不会宽恕他们的。 但是,想法虽然如此,一旦遇到那种场合,我又会胆怯、畏缩。我这个人恐怕再怎么努力,不用说死刑执行官,就连宣布执行死刑的法务大臣也肯定当不了的。且不管别人如何评价,反正我相信,像死刑执行官和法务大臣这些人比冠冕堂皇地主张反对死刑的人要伟大。 曾根究竟将选择哪条道路,只可能由这个老头自己的人生哲学、勇气和价值观以及生死观来决定,至少不能期待他的良心发现。准确地讲,他或许会通过衡量自己的生命和自己创造的荣华,来决定选择哪条道路。 曾根的祝贺晚会结束后,日子在我的紧张和忧郁中一天天地安然度过。 八月上旬,连续数日酷暑。六日的傍晚,轻井泽的先生打电话通知我关于俱乐部开张典礼如何盛大的消息。虽然他对我没有出席表示不满,但是由于他当晚非常受女性欢迎,所以反而显得很喜悦。那家伙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做辛苦啊。 然后,我往财田家挂了电话。我记得在同一天有雪子小姐的相亲,所以抱着探听结果的目的。不过,从志津代夫人那里却得知意外的事情。雪子撂下客人独自出门,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会去了哪里呢?”听起来志津代夫人显得很不安。晚上九点左右,志津代夫人又打来电话,说雪子安全返回了家里。 “说什么眼下还不想考虑结婚,她自己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真的是让您操心了。”夫人对我表示歉意。 “那太好了。”我说。我是发自内心的祝福。这样的话,雪子至少可以免受直接牵连。 4 高中棒球联赛开幕。过了二战结束纪念日,看起来,秋风马上就要吹到轻井泽了。过了盂兰盆节,八月二十日晚上,回到家的哥哥把我叫到书房。 “好像总算有进展了。专务董事川上下定决心告发曾根太一郎。” 哥哥虽然以第三者的角度说这话,但很明显,他是抱着极其关心的态度介入这个事情的。 “是他自己下定决心的,还是你们让他下定决心的?” “哈哈哈,哪个都行。” “这么说,犯罪嫌疑定为渎职和侵占吗?” “嗯,先从这里开展下去吧。” “就是说避重就轻了?” “你不要那副轻蔑的态度嘛。现在这个阶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哥,杀人的证据很难找到吗?” “嗯,你不能对警察期望太高了。” “哈哈哈,我也说过相同的这句话。” “怎么?说过?对谁,什么时候?……喂,你该不会见过曾根了吧。” 哥哥担心地盯着我看。 “这个嘛,并不重要。对了,警察找到什么确凿证据了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对警察抱过高的期望。不过,因为你的帮助,已经明确锁定目标了。” “发现什么了吗?” “泥土,是泥土。正如你上次指出的,技术调查员从现场采集到很奇怪的泥土。详细情况还不清楚,不过据说泥土里确实混入一种珍稀植物的纤维。我也很吃惊,纳闷究竟会是哪种植物的呢?” “是薄荷吧。” 我不经意地说道。哥哥很吃惊:“什么?” “是嘛,原来你知道啊。确实是薄荷里的纤维。据说把池内胜弘在北见市的家中栽培薄荷的温室里的泥土采集回来后进行对照实验,两种泥土果然是一模一样。设想有人在池内家的院子无意中将那种泥土沾到鞋底,然后把咖啡杯偷带了出来,并且这个家伙具有杀害财田的动机。这样分析的话案情就很简单明了。还有,如果曾根太一郎就是那个罪犯的话,那么他和财田社长一起喝咖啡,杀害财田后偷出钥匙,用完后再放回原处。这些对于太一郎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因为发现财田社长尸体的两个职员中的其中一个人就是当时任会计科长职务的曾根太一郎。正如你所说,诡计那种手段一旦识破的话其实是很简单的,而且我们还可以把它作为捉拿罪犯归案的道具。” 哥哥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头脑中浮现出在池内家看到的茶盘里的咖啡杯和茶杯,而后还联想到祝贺晚会上曾根家族的兴旺。 既然哥哥如此自信地断言,那么警察缉捕曾根高弘和他孙子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吧。姑且不谈老头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比较难对付,单讲从小作为曾根家族希望培养被溺爱惯大的太一郎,虽然看上去相当傲慢倔强,或许反而相当脆弱呢。 “这个月有好戏看了吧。”我想。我可以想象出不由分说的警察一边调查渎职、侵占的情况,一边像是用杨柳枝条的末梢不断地向前捅一样抠挖出“其它罪状”。从传唤到警局接受警方的询问到最后实施逮捕,充其量只要一周时间吧。 事态的发展正如我预想的那样。八月二十六日一大清早,警视厅搜查二科的搜查员携逮捕令到曾根家,带走了曾根太一郎。犯罪嫌疑是渎职和侵占公款。 当天的晚报上刊载了这样的新闻。 “z精工财务董事因渎职嫌疑被逮捕 ——这是调查前社长被杀案件的进展吗?” 我注意到后面的副标题。从警方向新闻媒体透露的消息来看,可以认为已经是胸有成竹了,体现出能够以杀人罪起诉的自信。 “太一郎没有逃跑啊。” 我对刚回到家的哥哥说。 “嗯?什么呀,听起来你有点不满嘛。” 哥哥笑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曾根社长怎么样了?太一郎被逮捕的时候,他在家里吗?” “啊,听说在。或许早有心理准备吧,好像很沉着的样子。” “噢……” 既然他有心理准备并且也没有打算逃跑,那他在两条路中是选择破灭了,或者…… “这么说,曾根自信他孙子最后会判无罪喽?” “无罪?不可能吧。关于川上专务董事告发的渎职和侵占罪,我们已经取得了证据。” “不,不是这个,我指的是财田被害的事情。” “啊,是那个啊……那我就不清楚了。至少,起诉用的材料已经备全,而且搜查本部认为,在今晚的问讯中太一郎将坦白交代罪行。不管怎么样,差不多明天就会逮捕曾根社长,现在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准备好逮捕令了。” 哥哥边看表边说。 我的脑中浮现出在东京华荣会馆的金厅中一大群嬉戏游乐的孩子们的身影。我可以清楚地预料到这些孩子的父母亲、父母亲的父母亲以及众多的亲戚都将卷入一场家族没落的悲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