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姐好。”蕙如连忙施礼问好。沈芳如是大夫人亲生的女儿,今年十四岁,模样很像萧氏。
“这是你五姐姐,名叫菀如。”蕙如知道,这位五小姐的生母是孙姨娘,比自己大了半岁,得是很萧氏喜欢。沈菀如一张鹅蛋脸,杏眼桃腮,本就有八分颜色,又很会打扮,看起来比沈芳如还要艳丽贵气。孙姨娘是萧氏的陪房丫头,又是她作主给沈老爷收的房,所以对孙姨娘的孩子,萧氏总是要比对别人好一些。
“那两个是二房叔叔家的女儿,一个叫莲如,是你四姐,一个叫菡如,是你七妹。”
沈惠如连忙去见了礼。
“她们平素是不来的,只是今儿听说你要来,所以巴巴儿过来看热闹。”大夫人笑着指着那两个姐妹花,对着蕙如说,“不过是借着名头想来我这儿骗吃骗喝罢了。”
一句话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大伯母好偏心,咱们姐儿俩跟大伯母一向亲,明明是想您了过来给您请安,怎么就变成骗吃骗喝的了?”
“即便是骗吃骗喝了,大伯母这儿难道还能少了我们姐儿俩的吃喝不成?再说了,吃喝能有几钱银子,伯母必要给点真好处才行呢。”
“听听,这是什么话。”大夫人笑着把她们招到近前来,“好了,不就是看大伯母给了六丫头见面礼,所以眼红了不是。”说着从身上扯了两个香包,叫人装了四枚如意锞子扔给她们,“给你们就是了!”
二房的两姐妹笑嘻嘻地谢了赏,拉着沈蕙如到一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这府里的大姐是二房叔叔家的长女,前年选秀入了宫,新封了充容,虽然位份低,但也算是宫妃,基本没有出宫见亲人的机会。二姐是萧氏所生的嫡长女,去年出嫁,嫁了恒国公三房的嫡次子。虽然是三房的,又是次子,但毕竟夫家是国公府,沈家这门亲算是高嫁了,所以萧氏也很满意。剩下的,就看自己最心爱的女儿芳如能嫁个什么样的夫婿了。
萧氏不动声色地看着沈蕙如脸上腼腆中带着几分无措的笑,这丫头,天生长得好,有风仪,刚进门时,那行态举止连自己都差点给骗过去,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外面再是金镶玉,也改不了里面是团烂稻草的事实。一个外室生的丫头,还能翻过天去?她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一边转着佛珠,一边做起了打算。
到底因蕙如身子骨太弱,禁不得一个个去认了亲,除了见过几个姐妹和两位姨娘,剩下的兄弟便在晚上家宴上一一见了。好在沈老爷妻妾不多,一个姑娘已经出嫁,大房里也就只剩下嫡母所生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姨娘生的弟弟。大哥沈青崴年已二十,为人持重,素有才名,去年中了二甲第四名,娶的是林阁老的长房嫡孙女,因岳家的助力,当年就补了德兴县的县令,带着妻儿外放了,所以蕙如没见着。二哥沈青崧今年十九,读书方面比起老大差得很远,但吟诗作画,自命风流上,老大则是拍马也撵不上,年纪小小,在京中已小有名气。这么个风流公子,虽然是沈府的嫡次子,但因不像老大这么有出息,所以沈老爷在他的亲事上也颇为头疼,目前正与柳侍郎家的小女儿议亲中。小弟沈青岚是常姨娘所出,今年九岁,听说以前很得沈老爷喜欢,但近年就不大有好光景。蕙如只记得,这位弟弟一直躲在人后,少言寡语,一顿饭吃下来,蕙如愣是没记住他长的是什么样。
孙姨娘是大夫人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身材高挑,五小姐模样随了她,原也很得老爷的意,怎奈肚皮不争气,只生了个姑娘就再没了消息。而常姨娘,也就是沈蕙如的亲娘,虽有美貌,却是个不体面的外室妇,如果不是大夫人心慈接纳她入府,她永远也不可能有正经的名份,生下来的孩子也不可能写入族谱为沈家接受。所以常姨娘的地位在这府里只怕比个通房的丫头也强不到哪儿去。
但从她可以狠心将亲生女儿弃之不管,从她入沈府八年还能保持丰肌美颜,从她年已三十还能牢牢握住老爷恩宠而不让夫人算计太狠,沈蕙如就知道,这女人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恭顺胆小,只有皮囊而无内在的蠢物。
若说蠢物,阖府上下,也唯有她这个十岁以前还说不全个囫囵话的六小姐,才是实至名归的蠢物吧!
天色将暮之时,常姨娘进了沈蕙如住的绿漪院。还未开口,一双美目就盈满了泪光。
“六小姐,多年未见,你可安好?”
“劳姨娘挂心,蕙如只是躺久了,身子稍弱了点,其他都好。”
蕙如让竹香沏了杯热茶,亲手放在常姨娘的面前。
“我知道你这些年肯定都在怨我……”常姨娘怯怯地看着面前娇小瘦弱的女儿,身子还没长开,但那眉眼妍丽有七八分似她,再过个一二年,必能出落成个美貌姑娘,“娘也是实在没办法……”
“姨娘!”沈蕙如重重说了这两个字,将常姨娘下面的话堵了回去,“既入了府,还是按规矩称呼吧。”她微微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这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却弃之不顾的娘,“免得被人听了,不说我年幼不识好歹,反会说姨娘不守本份,要诱着小姐乱了主仆规矩。”
常姨娘正抹着眼泪的手一僵,手上帕子遮着倒看不出她现下的神情。
“天晚了,姨娘也要早些歇着,明日给母亲请安的时候,一定还能见到姨娘的。”沈蕙如软语温言,从兰溪手里接过一只香包,“姨娘也知道,我从小脑子不好,虽然长大了也开窍了些,但还是什么也比不得别家的小姐。繁复的花样我做不来,只能送姨娘一只自己做的香包。针线粗糙,请姨娘别嫌弃。”
常姨娘接了过来,香荷色的香包是最简单的样子,针脚有些凌乱,但一针一针缝得用力,香包一角绣着一枝迎春花,枯细长枝上,三朵嫩黄小花绣工虽粗,但有一股鲜活的生气扑面而来。常姨娘之前确是做做样子,但看着这小小香包,想像了一下年纪幼小的女儿在灯光下一针一线笨拙地缝着这小小香包之时,心中一酸,眼泪却是真真地流了出来。
“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了苦……”常姨娘将香包收到怀里,站起身就走,“姑娘路上劳累,早点歇了,以后这些费眼睛的活儿还是少做些。”
出了绿漪院的小楼,夜风微凉,吹在她湿冷的脸上,激得她打了个寒战,人也清醒了许多。
“姨娘快披上这披风,天渐凉了,可别受了风。”她的贴身丫头绮罗忙拿了怀里的绛色披风给她披上,瞧着常姨娘面色晦黯,忍不住小声说:“六姑娘也真是的,明明就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怎地见了姨娘还非要这么生分,端出主子架势来,生怕咱们不拿她当主子似的。”
“我不过就是生了她,这些年对她不管不问的,她心里有怨,怪不得她。”常姨娘由绮罗扶着,缓缓向自己小院中走。
“怎么就能说是不闻不问了?姑娘病了那么多年,要不是姨娘在老爷面前求着,夫人早就断了供养银子,命都保不住了,谈什么病好了入府当小姐。”
“闭嘴!”常姨娘瞪了绮罗一眼,绮罗立刻垂下头不敢再多话。
“天底下就没有狠心的爹娘。我生她一场,不能亲自养着也就算了,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冻死饿死。那点银子也不算什么,只是没想到天可怜见的,那蠢病竟然有好的一天,能让我们母女在府中相见。”
“她年纪还小,就算怨着我又能怨得了多久?我毕竟是她亲娘,以后她就会知晓,在沈府里,我才是唯一一个真心关心她的人,才是她唯一可以倚靠的。嫡母,哼,那女人有什么盘算以为我不知道?我的女儿,绝不会任她随意拿捏。”常姨娘摸着怀里已经捂热了的香包长出了一口气,被风吹干的眼睛又有些发涩,“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有我这个亲娘的……绮罗,一会去问问看,老爷今夜歇在哪个房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