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摇抬头,见言尚要下车了。
她忍不住:“言尚!”
言尚回头,看她。
暮晚摇沉默片刻,四目相对,紧绷的、压抑的情绪在二人对视的眼波中流动。如同冰山下蕴着火山,他们拼命地克制,不让那火山迸发而出。
暮晚摇缓缓道:“你如何知道,我便不会为你去找上长公主,为你讨个说法呢?”
言尚:“这样嘛。”
他说:“便是殿下要去,我也是要阻拦的。”
暮晚摇诧异看他。
他微微一笑,声音轻柔:“殿下你想过么?太子殿下让人等在这里,将明天张榜、今天改名额的事告诉你,便是想让你出头,想让你和长公主斗。我不知道你们内部有些什么要得到的,但你在被太子殿下往外推出去,帮太子殿下。
“殿下你与长公主相斗,你性格若是强势一些——而你性格本就强势,你与长公主一定会斗得你死我活。今年科考出事,吏部难逃其责。最后事情到了陛下案前,也许你和长公主会各打五十大板,也许我和冯献遇都能被录,太子殿下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暮晚摇顺着他的话思考。
她比他知道的内情多得多,言尚一提点,暮晚摇就想到了:“……也许太子的目的,是想将吏部从我三哥那里抢过来。是啊,太子权势已经很大了,然而录取官员的途径被掌握在秦王手中,太子始终不甘。这几个月来,太子都在和三哥若有若无地试探。”
她越说越流畅、越肯定:“到最后,也许我和长公主都是输家,赢的人只有太子。”
言尚默然点头。
暮晚摇问:“然而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若我为你出头,你能够得回原本属于你的,你为何反而要阻拦我?”
言尚已经下了马车。
旁边春华体贴地为他撑起伞,而他立在雨中,向公主车马拱手而拜:“因我担不起殿下为我出头的大恩。”
他在雨幕中抬目,衣袍上很快沾了雨水:“殿下帮我行卷的恩情,我尚且能报答。但殿下为我出头得罪长公主的恩情,要我如何才能报答?殿下的恩情太大了,我只有以死相报,没有别的法子。”
暮晚摇沉静。
其实还有个法子可以报答。
就如冯献遇献身庐陵长公主一般,言尚可以以身相报。
然而言尚此话,便是说他不是那样的人。太大的恩情让他后退,他都不愿以死相报……何论其他呢?
暮晚摇收了一切表情。
她坐在车中,一动不动,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厌恶。
她闭了眼,怒道:“滚吧!”
车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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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同情地将伞送给了言尚,看言尚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在雨中,一步步要走回那永寿寺。
少年郎君背影清落,袍袖潮湿,看着几多可怜。
春华叹口气,心中浮起许多迷惘色。
刘郎如此,言二郎也如此,冯献遇又为了一个功名和言二郎反目……向上走的路,便这般难么?
言尚到下午时才回到了永寿寺,中途在泥水中摔了一跤,他回到自己屋舍的时候,已经一身狼狈。
低头看眼脏了衣裳,言尚叹口气。
过了半刻,他重新换了身衣服坐到书案前的时候,怔坐了好一会儿,才抹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摊开案上的书简宣纸,开始练字,就当修身养性。到长安后,他跟韦七郎结交时,学了这个法子。
世家大族的子弟都有一笔好字,韦七郎告诉他,想要一笔字,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日日练。寒门子弟看世家子弟觉得羡慕,然世家子弟于才学一道,确实走得更远。
从那之后,言尚便坚持每天练字。就是心情不好时,他也打开宣纸练字。
如今,蘸着浓墨,反复写了几张大字后,言尚的情绪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让他能够思考一些事了。
他重新摊开一张宣纸,沉默许久,将“冯献遇”三个字写在了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