偲偲记得当初自己砸开他的脑袋后,他时常来刁难自己时,也说这样的话,心下一记苦笑,坐下道:“不止此刻要走,今日许是王爷最后一次见奴家,既然王爷不嫌弃奴家碍眼,奴家恭敬不如从命,陪王爷坐一坐,也算相识一场。”
梁允泽因嘴里又咸又辣正急着喝茶,听见这句突然就怔住了,放下茶杯静默许久,才伸手倒两杯酒,淡淡一笑:“幸好还能见一次。”
这让偲偲有些意外,她以为他会……呵,偲偲啊,难道你在幻想他留住你不让你离京?那他留的是偲偲,还是思符?
“刚才的茶水,小孩子家家的胡闹不懂事,王爷别往心里去。”偲偲虽不愿他们父女相认,可也不希望彼此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就互相讨厌。
“谁会和孩子计较,这小孩很招人疼,你记不记得见过我母亲?之后在街上还遇到过一回,老人家很喜欢这个孩子,这么些年没见她如此把一个孩子放在心上。”梁允泽说着说着,竟扯远了。
偲偲却不介意,霍王妃和她无怨无仇,据说当年还想来为儿子补偿金梅楼,不管怎样是个好人,自己和韩端柔那些事,与老人家并没有关系。再说祖孙俩见面时那样亲热,到底是骨肉血亲的羁绊。不过此刻能心平气和地与梁允泽说说话,大概是因为决定了要离开,笃定一辈子不再见,最后一次就尽量友好些吧。
梁允泽继续道:“离开也好,虽然我并不讨厌金梅楼,也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可这里实在不是适合孩子成长的环境。”他停一停,又笑,“当然也不见得真的不好,这里的姑娘很善良,也会成长得很好。”
听梁允泽这样自相矛盾的话,偲偲知道他又想起了自己,有时候她也很困惑,梁允泽对当初的自己真的如此深情,那又为何怒骂自己不自爱,又为何对自己弃而不顾?
“既然是最后一次相见,能听我说说故事吗?”梁允泽又开口,但此刻已然三杯酒下肚。
偲偲也喝酒,轻声应:“王爷请说。”
于是两人慢慢喝着酒,梁允泽絮絮叨叨地讲当初那些事,这大概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翻出来与人说,意外的是,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痛彻心扉。
这一切对偲偲而言再熟悉不过,起先尚能平静,可当听到梁允泽怪自己不爱惜身体不懂得和韩端柔周。旋才染病暴毙,突然大怒起来,他怎么不说自己没担当不负责,破了人家姑娘的身就一走了之还语带威胁?
“别说了!”偲偲霍然站起来,怒视着梁允泽,“你怎么不怪你自己?梁允泽你听着,我们偲偲姑娘不是被你破了身,是她赏脸把你玩了一晚上!”
“你?”梁允泽呆住,他还有后半茬话没说呢,另外思符说的话,怎么和当初那个丫头说得那么像?
“吃完就滚!”偲偲完全失态了,撂下话转身就走,到了门前还记得说,“年节里酒钱三倍付,不能赊账!”
梁允泽呆呆地看着偲偲含怒扬长而去,屋子里顿时静下来,刚才的事发生的太快,自己到底哪儿招惹她了?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她很像很像偲偲,他……算了。
这一日,梁允泽还真酒足饭饱了才走,偲偲站在楼上看着他离去,眼里似恨毒了一眼般,但实则掺杂了更多的情绪,她怪自己没按捺住情绪,其实她很好奇梁允泽后面要说的话,可惜听不到了。
“妈妈。”鹤鹤不知几时跑来的,扯一扯母亲的裙角,娇滴滴地说,“因为他总欺负你,所以我才给他吃坏肚子的,我没有浪费盐,娘不要打我屁。股。”
偲偲哭笑不得,蹲下来点点小丫头的胖脸蛋说,“哪个讲要怪你了,你以为娘会听那个家伙的话?不过鹤鹤还小,等你长大了再来保护娘,好不好?”
“嗯!”小人儿知道自己被赦免了,喜滋滋地蹭着要抱抱,又说,“等咱们走了,他找不到我们就不能欺负娘了,还有霍叔叔。”
偲偲心底则一叹,不知会不会再见霍蛮,见了又该如何面对?当初自己笃定不回南疆不再见他,才走得毅然决然,可如今却又急着要走,说到底是逃避,这样四处躲藏,几时才能落地生根?
那之后的日子,季世奇来过两回,显然是舍不得思符母女俩离开,但本意尊重她们的决定,也不多做挽留。至于送来的各种东西,真真足够鹤鹤攒着将来当嫁妆了,偲偲平素不太接受别人的馈赠,可因心底那些事,但凡季世奇送的,她都小心收好了。
韩云霄和梁允泽都没再来过,后者懒得去想他,但偲偲总惦记着要不要和云霄告别,可派人去打听了几回,都说韩云霄似乎已经不在京城,又说是太忙碌找不到,总之莫说见面就是连口信都传不到,这一来二去的,日子就到了元宵,偲偲也就不再坚持了。
且说元宵佳节,宫里必然大摆筵席,皇亲国戚、高官权臣都在受邀名列中,而这一次韩府更是举家出动,素昔懒怠参与国宴的韩云霄也来了,因哥哥都出门无法再推却的韩云音也随行而至。
云霄好些日子没见到梁允泽,如今在这样的场合相遇,因了偲偲的关系,更觉得无所适从,似乎既不想见到他,又很想跟他把话说清楚。但今晚要不得个人情绪,为了今晚耗费了十几年的功夫,一切的一切只许成功。
而梁允泽也显得情绪不展,韩云音跟随母亲过来礼亲王这边请安寒暄时,对云音爱答不理,眉头微微蹙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韩云音是有教养的女子,纵然心中十万分的不痛快,也不会表露在心上,霍氏和韩夫人并坐说话,时不时抬眼瞧云音,眼眉间是满意的神情,可再去瞧儿子,就不由得生气。
“往后还请王妃娘娘多教导这孩子。”韩夫人的一句话飘到云音耳中,小女子一下就猜到了前因后果,双颊飘红心中兴奋,竟有些不知所措,恰是这时候,太妃身边的宫女过来请她过去。
韩云音娉娉袅袅地行至太妃身边,也朝上座的帝后、妃嫔行礼,而她这样突然站到上头去,自然引得下面诧异好奇的目光。
太妃挽着云音的手,引荐给皇帝看:“皇上也瞧瞧,这孩子可好?”
皇帝垂目看了几眼,含笑不语,太妃又说了几句,他才笑道:“母妃喜欢就好。”
显然皇帝并未正面回应此事,至少今晚他对给梁允泽指婚的事没有兴致,总觉得宴席上气氛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儿出了问题。
太妃对云音爱不释手,比起上一次只笑不说话,这一次显然大方许多,似乎明着暗着在告诉所有人,这是她相好了要给梁允泽的未来王妃。
座下的人也都心照不宣,趁台上台下热闹时,先后来向韩家道贺,自然话也不能明说,大家点到即止。
云音虽说不是皇家女眷,但第一次这样随着帝后妃嫔凌驾众人站在上首,竟也不慌不忙,说不尽的端庄稳重,真真叫人挑不出毛病。
这边太妃正和她说笑,突有太监来通报说:“启禀皇上,贵妃娘娘到了。”
云音一愣,且听皇后在一旁幽幽道:“来就来了,怎么着?还要皇上和本宫去迎接她不成?”
气氛有些尴尬,皇帝那里小饮一口酒,淡淡一句:“请她进来吧。”
太监得令退下去,不久便见霍贵妃款款从殿侧进来,座下皆起身相迎,她稳步直至圣驾面前行过礼,才唤众人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