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所有人都睡不着。
皇宫中的清宁宫,是皇后的寝宫。自皇后仙逝,清宁宫就被封了起来,再没有人住了。
而今夜从宫外回来,皇帝竟然到了清宁宫。
宫人们慌乱地简单收拾了一下,皇帝坐于清宁宫的大殿中,面前案上摆着一盘黑白棋。
这棋局在封宫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皇帝不让任何人移动,而今皇帝重新回到这里,见到这棋局竟然还如当初,不禁悲喜交集。
然而他抬目,本应坐在棋局对面、与他对弈的那名女子,早已不在了。
皇帝撑住了自己的额头,低头咳嗽。
服侍皇帝的内宦听到咳嗽声,连忙进来,见到陛下如此,顿时明白这是睹物思人,陛下在想念皇后。
然而何必呢?
皇后不是被皇帝自己害死的么?
内宦不敢多提先后,只小心翼翼:“陛下,清宁宫凉,不如让人把炭烧着吧?您也到了该吃药的时辰了。”
皇帝摇头,道:“朕只是坐一坐。朕的身体早就不行了,今日的药就不用喝了。”
内宦再劝,皇帝却不再说话了,只是怔怔看着这盘未下完的棋局。
内宦心中叹气,先后乃是金陵李氏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雍容华贵,自生来就该做皇后。皇后蕙质兰心也罢,偏偏于政事上一点就通。而皇后背后的李家又何等势大。
这犯了皇帝的大忌。
皇后是必死的。
因皇后若不死,死的……也许就是陛下了。
然而在皇后去后,陛下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似乎心力交瘁,精神已经跟随皇后走了。
因为身体不好,皇帝不断放权,如今这朝局,几乎是太子和秦王、晋王三位皇子在管,皇帝三日一朝,却连奏折都很久不看了。
正是放权放得这般厉害,才造成太子和秦王斗得这般厉害。
然而,这是好事么?
皇帝缓缓道:“今夜丹阳拒婚,你觉得如何呢?”
内宦抬头,见皇帝眼睛看着的是棋局对面,并不是在和自己说话。皇帝问的,是那个已经不在了的皇后。
果然,下一刻,皇帝喃喃自语:“是,摇摇从今夜开始,就会明白,依附谁都不可靠,她得有自己的势力。太子擅谋,秦王擅武,晋王性柔。你说这三人,谁才能得到这个位子呢?”
皇帝似疑惑:“说起来很奇怪,大概是朕太擅长帝王心术了,朕总是很看不惯别人在谋划。每天看到下面几个孩子斗来斗去,朕都觉得可笑,都想……将他们全都收拾一通。”
皇帝沉默半天,好像在听对面的人说话一般。
他笑了笑,道:“你放心,朕只是说想收拾,却到底没有收拾,不对么?只要摇摇不太过分,朕就不会伤她。二郎真的不是我杀的,为何你总也不信我?为何你总觉得我会这般心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会杀?”
停顿片刻,皇帝面容微肃,似被激怒,他自言自语道:“不错,是一定范围内。你放心,朕也没几年活头了。且看看他们能成长成什么样子。在朕临死前,朕一定会将所有的隐患拔掉。
“你纵是再说朕心狠,朕也一定会这么做。”
内宦在旁边听得一身冷汗,心想皇帝这病情越来越严重了。现在竟然出现癔症,和一个早就死了的人聊了这么久……
内宦怕皇帝整日神神叨叨地与先后说话、哪一日就疯了,忍不住打断皇帝的话,强行插入皇帝和一个不存在的人的聊天中:“陛下,您放权放得这般厉害,真的不担心有一日被架空么?”
皇帝看一眼内宦。
哂笑道:“朕掌权三十载,民心所向。你真以为现在朝臣们纷纷站队,就是他们有多忠心那几个皇子?不过是因为朕不管事而已。这朝局这般乱,不过是朕给他们机会搅浑水而已。
“朕若真想收回权,易如反掌。帝王之威,忠信所向,士人们的信仰,你这样小小的一个内宦,怎么会懂?”
内宦便说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