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芊芊闻声,迅指作个惊诧之相,上身朝前一仆,挑眉娇俏接道:“这般凑巧!芊芊识得一人,亦是个中好手;早年时不时跟芊芊身前叨念些个剑法招式,现虽时过境迁,然那些个招法名目,倒还依稀在耳。但求楚公子不弃,同芊芊指点一二,也看看那些招数,可是相熟?”
楚锦听得此言,心下早是了然,摊掌在前,作势相请。
“其招有甚仙人献果、童子参禅,还有甚猕猴钻火、凤凰亮翅。先前逢其兴起,竟还非要授我一招劳什子玉女登梯,说是形神相匹,应景之极……”古芊芊杏目一弯,粲然巧笑,更显得颜红鬓绿,煜煜生光。
“楚公子你且说说,芊芊这般手难缚兔毫无根基之辈,哪里习得会那般高深剑法!”
楚锦见古芊芊目华灼灼,定睛逼视,自个儿面上心下,却是一派云淡风轻。探掌轻巧取了茶盏,吁气啜个两口,燥吻一湿,沉声应道:“郡主机敏过人,自是可造之材。想来假以时日,必得成就个女中豪杰方是。”稍顿,楚锦脖颈一偏,同古芊芊交目片刻,唇角一抬,径自轻道:“或得哪日,郡主便将那位挚友寻来,于山庄内同楚某切磋几回。那般痴人,想来定是剑林好手。”
古芊芊哼笑两声,两掌一摊,后则抱臂,摇眉苦叹,“那一人,许是杀孽过重,如今已是面生恶疮、身化脓血,譬若将晓之月、疾蒸之露,半身入了黄泥。莫说切磋,怕其眼下,连剑都已拿不起握不住了。”
楚锦闻言,啧啧两声,面上着实难掩唏嘘。
一旁五鹿老同容欢二人,自是听出了些微弦外之音,然则思忖半晌,却又不得深意,苦想半刻,侧目齐齐往五鹿浑那头一瞧,恰见其正襟危坐,一脸官司。五鹿老同容欢倒也识势,见状立时紧抿口唇,未敢有半分轻嘴薄舌言辞。
诸人静默一刻,皆是无言;不间不界又待盏茶功夫,倒是胥留留见事不谐,沉声一咳,似作解围,柔声同古芊芊询道:“请教郡主,可有于八音山上将自己名姓来处泄出?”
古芊芊闻言,想也不想,稍有作色,立时接应道:“自然不曾说出。于那时那处,一旦讲清来历,更添不便。那贼人若晓我身份,惊骇之下,反要一不做二不休取我性命,该当如何?正因有此顾虑,故于宝继庵同八音山,芊芊皆未直告实名。想来那群匪人只当我是一般门户富贵小姐,未有同王府作些设想牵连。”
“再者说,王府深受皇恩,芊芊亦得隆宠。若是遇险告饶,动辄将皇家古姓搬出,再被人见了我那般可怜形貌,岂非令恶人得势小觑,令皇族颜面不保?”
一言方落,堂内已闻拊掌之音。
楚锦面上带笑,徐徐拍掌不迭,后则纳口长气,浅笑褒赞道:“郡主实有侠女之风。”
“于宝继庵内先斥贼尼,后骂匪首,此般豪气,叹为观止。”一言方落,楚锦不待古芊芊接言,已是抬掌往九位夫人处虚虚一指,轻声笑道:“当日急于星火,郡主自难细查。那日宝继庵上,楚某九位娘亲,亦在信众当中。郡主凛然大义,必使恶人见之色变,亦教楚某闻之动容。”
此言方落,楚锦已是徐徐起身,顾也不顾古芊芊吐舌惊张之相,徐徐环视一圈,后则同堂内诸位先后拱了拱手,缓声再道:“稍后便设薄酒,一为郡主压惊,再为好友庆功。”言罢,楚锦眼风一寒,又往古芊芊同五鹿浑面上扫了一扫。
正待放脚出堂,偏听得身后闻人战娇声乍起,细若蚊蝇,“楚…楚大哥……”
“近日……咳多痰重,稍后宴上…还是多食清淡才好。”
楚锦耳郭一颤,徐徐回眸,正见闻人战起身直面,目似悬星。楚锦唇角一勾,阖目轻笑,后则就势咳了两咳,扭身放脚便去。
之后晚宴,数位夫人姑娘言来语往,谐语慧语齐出,俊语清语皆有;叽叽喳喳,香唾横飞,琐琐啐啐,口沫尽淌,真真教个喧嚣无绝、欢闹不休。
古芊芊同九位夫人言谈之间,多用浮华辞藻,谦辞敬语,一味堆砌,改模换样之急心,欲盖弥彰。一番应对下来,九位夫人只觉古芊芊承颜顺意、娈婉快心,再多瞧瞧其欺桃之貌、赛杏之容,这便更觉心下欢喜。至于其宝继庵上那副詈词满嘴、粗鄙不堪之相,终是为诸位夫人抛诸脑后,再不细想。
当日入夜,已过戌时。
古芊芊房内,管事躬身埋首,喏喏不敢吱声。
古芊芊脖颈朝后一仰,两臂大喇喇往扶手上一搁,低声咒骂道:“你个天杀入娘的面糊盆!旁力不借,旁处不寻,怎得偏偏要找上这触霉头的一笑山庄?”
管事瞠目哆口,结舌支吾,“回禀郡主,王府规矩,你也知晓。既不能同朝廷再有瓜葛,小的实不好往府衙借兵。思来想去,这一笑山庄,反是最善之地。”
“你个毛崽子且跟老子说道说道,究竟善在何处?”
管事吞口浓唾,启唇便道:“一来,这一笑山庄距八音山较近,相助救人,着实便宜;二来,这一笑山庄,自楚锦父辈,便有侠名,乐助好施,有口皆碑;三来,小的倒也知晓这楚锦规矩,从不缚剑出庄,此一点,最是紧要。”管事稍顿,目睑一紧,偷眼扫了扫座上古芊芊,见其神色未改,这方壮了壮胆子,轻声细报,“现下延久王府,虽无实权,却有盛名。小的思量着,若是以王府名头压那楚锦,幸则其示弱改矩,自行上山救脱郡主,真要这般,小的也可趁势敲打,令这一笑山庄上下莫敢漏言,将郡主为匪贼所擒之事埋掩下去。”
“若其强项,未为王府所压,小的心知楚锦爱惜羽毛、珍重名声,若是好言相求,其亦当为王府守此秘密……”
“秘密?老子有甚秘密?”古芊芊听得此处,面上已见怫然,单掌往股侧一拍,另一手直抵管事额顶,边戳边怒道:“延久王府内有个削为人彘生不如死的老王爷,这可是你口中羞于启齿之密事?延久王府内有个动辄出粗泼皮无赖的小郡主,这可是你蓄意瞒掩之隐情?”
“你们这帮子没点儿*本事的贼猢狲,心底里倒是比老子还要向着王府,个顶个的忠心事主。平日里既不见外人登门拜谒,亦不见你等出门行走。老子在那高门深院与世隔绝,委委屈屈长到如今,好容易打探到宝继庵活佛出世,正想着前往一睹,不曾想却先为群黑心贼尼囚了,后让那辣手山匪捉了……老子吃了恁多波折,还不就是为了瞧瞧那真佛究竟能耐几何,可教我那杀千刀的混账老爹舍了世间繁华,心甘情愿剃头削发?”
管事惮主括囊,莫敢开言,见古芊芊调门渐高,生恐引了山庄仆从注意,只得将身子一瘫,膝骨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古芊芊眼前,两掌急摆,示意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