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干,倒上,月光下酒如眼眸一般清亮。
却是弦月,又如顽皮扬起的唇角,又如眼角浅浅的鱼尾。
宿道长之于方殷,完全就是一个大朋友,就像老薛一样。方殷舍不得离开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方殷总是很轻松很快活。他是话不多,也是待人淡漠,似乎难以相处的样子。但方殷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他也会孤独,他也会寂寞,他也需要有人陪伴,想说话的时候可以说上一说——
方殷忽然想到,上清峰的老神仙。
想必他也会像他一样,在自己的梦里,孤独地活着。
老死山中。
“我会回来看你,真的。”方殷说一句,真心地说。
“不看如何?看又如何?但使有心,即可。”宿道长面se平淡,眼里一般笑着。
方殷低头不语,一时又是沉默。
“不早了,去睡罢。”宿道长当先起身,回屋,留下一句:“睡不着的话,就再想一想。”
夜深了,人静了。
方殷没有睡觉,方殷还在想着。
宿道长问的是,来的这几年,你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方道士当时想了一想,是说,我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失去了很多。
现在想一想,方殷似乎是得到了许多,根本就没有失去什么。
睡不着,困也睡不着。
门框上的道道白白刻痕月光之下极为刺目,一道一道又一道,冲淡了黑夜的颜se。
太阳出来了。
山里的晨间,格外清新,格外美丽。
鸟语花香,草木芬芳,浓郁碧绿的枝叶与晶莹剔透的露珠一起,折she出无数个美丽的新世界。天蓝得就像一整块大玻璃,云白得就像一支支棉花糖,看那远山,看那溪水,看那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上!喜动颜se,极目远望,一百零八站在大树顶上激动大叫着:“快看!快看!九九你,快看啊!”
九九,是一只母猴。
九九,就是一百零八的,对象。
九九坐在树下,搔首弄姿:“看甚么看,看你那,傻样儿!”
一百零八三下两下蹿下树来,凑过去,一脸认真说道:“九九,在我眼中你最美。”
“一百零八,我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哎!”九九幽幽一叹,皱起好看的眉头:“人家喜欢的不是你,你就不要再缠着人家了。”一百零八一蹦三尺高,骇然叫道:“不!我不信!九九,你在骗我!你在骗我!”九九扭过头去,面无表情说道:“我爱的不是你,不是!你走开!”一百零八yu哭无泪,直急地抓耳挠腮。
原来一百零八也很可怜,也有着自己的伤心事。
然而一百零八就是一百零八,不同于任何人!一百零八气急败坏,指点怒吼道:“你!你!我对你有多么好!你怎还是不领情,更这般对我!”九九沉默良久,终于回过头来,正se说道:“关于爱情,你是不懂的,并不是你对我好我就要对你好,我也和你说过很多次,我只当你是一个小弟弟。”
原来九九也不是一百零八的对象,一百零八也只是自以为。
然而一百零八就是一百零八,硬是与众不同!一百零八啪啪拍着胸脯,大声叫道:“我是猴王,难道还配不上你?看我有衣服,看我有棍棒,看我威风又神气,高头大马——”说着一指:“我来骑!”正自情绪激动豪情万丈,转头却见九九怔怔望着那处,自家伸手指点的方向,面泛桃花,竟似痴了。
那里是一处广袤的山谷,无数匹野马风一般地驰骋其间,轰隆隆,轰隆隆,蹄声阵阵如雷滚滚,直震得大地久久颤动!然而只有一匹,是领头那匹,比风还快遥遥在前!倏尔返身折回,瞬息又冲在前!那是青云,那是青云!矫健的身姿飘逸的鬃毛,正如一朵青se的云,又如一面扬起的旗帜,迎着风,尽情挥舞在天地之间!
一百零八的心中,忽然就涌上一股,不详之意!果然九九喃喃道:“你有衣穿,你有棍棒,你是称王称霸威风神气,但你仍是一只猴子。”一百零八愕然道:“那又怎样?难道你不是一只猴子?”九九点点头,露齿一笑:“我是一个仙子,我要乘着风,驾着云,和他一起飞舞在群山之巅。”
原来真正与众不同的不是一百零八,而是九九,九九爱上了一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