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澹然夸奖道:“对了,就是这一首,小兰背得一字不差。”商景徽道:“原来是这一首啊,那我也知道,姑姑弹琴时不也唱着这诗吗。”商澹然捏了捏小姪女柔软的小手,笑道:“是了,曲子叫《阳关曲》,便是以音律表达诗意的。”阁子另一侧的张原嘴角含笑,静静听着这商氏姑姪三人的温馨问答,不禁想起姐姐张若曦,在他幼时,姐姐也是这么教他识字背诗的,他现在虽是两世灵魂交融,但对姐姐的情感依然深烙脑海——“张公子哥哥——”小景徽不知何时走到张原跟前来,仰着小脸问:“张公子哥哥你会不会背诵下雨的诗?”张原想捏一下小姑娘粉嫩的脸蛋,伸出手又觉得不妥,这可不是他的侄女或者外甥女,不好乱动,可惜他既没有侄女也没有外甥女,姐姐张若曦的两个孩儿都是男孩——张原半蹲着身子,微笑道:“好,景徽小姐都记得这么多写雨的诗,那我也背一首,苏轼苏东坡知不知道?”“知道。”商景徽脆声道:“我小姑姑最爱苏东坡的诗文。”“嗯,我念的这首诗叫《有美堂暴雨》,就是苏东坡写的。”“暴雨?好哦好哦,我和姐姐念的几首好像都是小雨,暴雨的诗没读过,张公子哥哥快念。”这小姑娘真是太可爱了,张原曲指在她粉嫩的左脸颊上轻轻一弹,吹弹得破,还好没破,念道:“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十分潋滟金尊凸,千杖敲铿羯鼓催;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鲛室泻琼瑰。”商澹然有些惊讶,因为她考问两个侄女时,自己心里想到的就是这首《有美堂暴雨》,这诗就是写西湖吴山暴雨的,与今日情形很相似,不料这个少年就背诵出来了,又听张原在给小徽细细讲诗里的意思,说得也很通透,心道:“前年张肃之先生的贴身肉搏小姑娘商景兰很不快活,觉得今天真是倒霉,背诗接连被小妹景徽抢了先,先前与张原下棋也输得好惨,妹妹年幼不好责怪,要怪就怪那个张公子,说道:“姑姑,你和那位张公子下一局棋吧,姑姑打败他,他先前可神气了。”商澹然含笑摇头:“不下。”心道:“和一个初次见面的少年男子对坐下棋,这像什么话。”商景兰抓着姑姑商澹然的手摇晃着,扭着身子央求道:“姑姑下一局嘛,姑姑下一局嘛,对了,张公子会下蒙目棋的,咱们把他眼睛蒙起来,这样他就看不到姑姑了,就合乎礼仪了对不对?”那边的张原没忍住,笑出声来。商澹然脸有些红,微嗔道:“不要歪缠,要不姑姑与你下一局,授四子?”商景兰很倔,不达目的不罢休,噘着嘴道:“我下不过姑姑,我和姑姑下棋就像我和小徽下棋一样,没意思的——”“不会呀。”小景徽插嘴道:“和姐姐下棋很有意思呀,就是姐姐不要杀得太凶嘛,总要让小徽吃到几颗子才好。”商景兰大声叹气,觉得和这个妹妹说话真是牛头不对马嘴:“小徽,姐姐和姑姑说话你小孩子不要插嘴好不好。”对商澹然道:“我下不过姑姑,好像也下不过那位张公子,所以姑姑和张公子下棋才有意思——”看看风雨如晦,阁子里比较昏暗,又加了一句:“姑姑和张公子挑灯夜战好了。”商澹然赶紧咳嗽起来,侄女商景兰近来在看《三国演义》,喜欢的是燕人张飞,所以动不动就大战三百回合,这在外人面前也这么童言无忌,真让商澹然难为情,叱道:“再不听话以后决不带你出来玩。”商景兰被姑姑这么一呵斥,小嘴一扁,要哭的样子。一边的商景徽惊道:“啊,姐姐要哭了,小徽都不哭,姐姐也不要哭。”这么一说,无异火上浇油,商景兰小嘴扁啊扁,眼泪夺眶而出。商澹然赶紧俯身给侄女拭泪,安慰道:“好了,姑姑还会带你们出来玩的,快别哭了。”执著的商景兰抽抽噎噎道:“那姑姑和——张公子——下不下棋?”商澹然哭笑不得,真是拿这个侄女没办法,可这事当然是不能答应的,一时好生为难——张原把这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小姑娘商景兰这般卖力地撮合,铭感五内啊,怎能让她受委屈呢,便扬声道:“商小姐,在下的确能蒙目对弈,只须把棋子落点告诉我,不必纹枰对坐也可对局,这雨一时半会也止不住,就让景兰、景徽两位小姐看个热闹也好。”商景兰眼泪顿时一收,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姑姑商澹然。小景徽鼓掌道:“好啊,好啊。”商澹然知道下蒙目棋需要过人的心算和记忆能力,只是耳闻,却从没见识过,不免有些好奇,看看两个眼巴巴的小侄女,便低低地“嗯”了一声。商景兰立即大声道:“张公子,我姑姑答应了,这回定要杀得你片甲不留。”“声音轻点。”商澹然坐到棋枰边,摆好座子,好似自言自语道:“白棋先行,去位人官。”玉指纤纤拈一枚白子放在右上星位小飞挂的位置。张原应声道:“去位人方。”这是对商澹然小飞挂的那颗白子进行一间低夹,果断要贴身肉搏。商澹然从棋盒里拈一枚黑子放在张原说的那个位置上,然后又拈一枚白子落下,口里道:“去位官行。”张原应答如响:“去位官人。”这是小飞守角。不需一刻时,盘上布下了三十余颗子,都集中在棋盘的左上角,张原的一块黑棋占据了角地,另一块黑棋将商澹然的两块白棋分割开,一块带着两块,三块未活的孤棋向中腹奔突厮杀、抵死纠缠。商澹然越下越惊奇,已经下了五十多手棋了,棋盘右上角密密麻麻,三块棋争先求活,局势咬得很紧,她现在每步棋都要想了又想才落子,可张原几乎不假思索,只要她一说出白棋落子的位置,张原就会应声说出应手位置,好像张原面前有块更大的棋盘、看得比她还清楚似的。商澹然面临难局,她的两块棋要求活,而黑棋只需照顾一块,商澹然拈子踌躇,抬眼望去,六个仆妇依旧拦在中间,看不到阁子那边的张原,便示意仆妇让开些,这才看到张原主仆二人立在阁子入口处,张原背对着这边,雨不停地飘进来,青衫下摆半湿,张原面对着的是石壁青苔、空阔湖水和泼天大雨,当然没有棋盘——商澹然心道:“真能凭心算下棋啊,而且还棋力高强,我似乎敌他不过,棋力强劲也就罢了,这等记忆力着实罕见。”凝定心神,鼓勇再战,但两块白棋被一块黑棋纠缠住,搞成了两者不能兼顾、必死其一的败局。商澹然蹙眉苦思,她的两个小侄女坐在棋桌对面,都是双手托腮,眼睛瞄瞄棋局,又看看姑姑——小景徽对姐姐耳语道:“姑姑好像下不过张公子哥哥,姑姑发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