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妫手肘失重,又重重地瘫扑在榻上,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滚落:“皇儿,我的皇儿。”她嚎啕大哭,可失血过多,她的声音都是虚浮的。一声声,听着格外刺耳。
医女只得后退几步,背过脸去。
“你先退下。”秋婵低哑的声音响起,医女便退了出去。
等房门掩上,秋婵才踱近软榻,却停在几尺开外:“皇上都知晓了,故而翠枝她们都不在了。皇上既是惩罚她们,也是袒护娘娘。她们不在了,绯绫浸润水银的事才不至于天下皆知。娘娘好自为之。”
齐妫闻声,震惊又怨毒地抬眸,片刻,她狠剜秋婵一眼,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教训本宫?”
秋婵她其实也是恨眼前这个女子的。金阁寺殒命的七个丫环里,夏荷与她最是要好。那是她从小的玩伴,却因眼前这个女子而成了炮灰。到了这般光景,她竟还有脸对着自己趾高气昂!
秋婵冷声:“奴婢劝娘娘,往后,这个孩子,万万不能再提起。”
“你算什么东西?皇子也是你配叫的?”齐妫强撑起身,粗喘着斥责道,“本宫就是再落魄,也轮不到你来落井下石!”她上半辈子见过太多跟红踩白的人,她这半生大起大伏,如今虽是落魄之时,却也容不得一个小小宫婢对自己吹胡子瞪眼。
秋婵一脸清冷的残忍:“娘娘,奴婢劝您还是冷静下来为好。奴婢此番,全是为娘娘着想。娘娘腹中孩儿并非皇家血脉,娘娘一再提起,只会更惹皇上——”
“你胡说什么?”齐妫打断她,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她双肩簌簌,嘴唇微颤,声音更是抖得厉害,“你这个狗奴才胡说什么!”
“娘娘,迷情香草有所见即所想的功效。那夜,娘娘认错人了。”秋婵道出真相那刻,竟有种莫名的畅快。她竟勾唇笑了笑。
齐妫微微张唇,再张唇,空洞的眸底泛起蚀骨的恐惧和震惊,她却无论如何都再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胡说!”她的口型在狂吼这句,可声音却是彻底哑了。只因,她记起隆哥哥昨夜的表情。认错了?那,那夜与她缠绵悱恻的又是何人?
秋婵似乎很享受这种畅快,马上就解答了齐妫的疑问:“若奴婢猜测不虚,娘娘是认错了到统领。不过,到统领现在在天牢守着他的夫人。求证一事,倒有些难办。”
齐妫的面色原就是惨白,闻言,惊惶地褪作了白纸。她揪着锦被,浑身颤抖着:“胡……胡说!”
她的声音只剩粗喘的气息,决堤的泪淌了满脸。
秋婵又勾了勾唇,恭敬地福了一礼:“奴婢奉皇上之命,照顾娘娘。娘娘有何吩咐尽管叫奴婢,奴婢先守去门外了。”
齐妫的双眼空洞,一片水汽迷蒙。她早看不清眼前这个可恨的婢女了,甚至听不清她的话语。她整个人都像浸泡在水银的剧毒里,喘不过气来。
秋婵砰地合上宫门。隔着宫门,她清晰地听到昨天还在洋洋自得,高高在上的女主子,此刻正歇斯底里地捶打着软榻,一声一声无声地哀嚎。
“啊——啊——徐芷歌,你这个贱人,贱人!”
……
承明殿玉阶下,欧阳不治愁眉苦脸地拦到心一面前:“我说心一小子,你怎么,怎么能见死不救呢?你是和尚啊,你的佛主没教过你普度众生?”老头子睁大了双眼,捉急地说道:“佛主没教你,祖师爷总教过吧?救死扶伤,救死扶伤!”
心一僵直地站着,闷闷摇头:“我不做和尚很久了。况且,我也并非是见死不救。只是,无能为力。”
“那你自请进天牢诊治到夫人算哪门子事?!”欧阳不治叉腰怒斥。
“到夫人本就是我的病人。有始有终,她进了天牢,我便进天牢。”心一依旧是闷闷的。
“你——”欧阳不治词穷,一声长叹,“老头子我也觉得那静妃不值得救,可医者,哪里做得出——”
“你之所以叫不治,不就是有三不治吗?”心一清冷地打断他,“达官贵人不治,穷凶极恶不治,看不顺眼不治。静妃还算不上穷凶极恶?”
欧阳不治更加语塞,脸色都有些青白。是哦,老头子的操守和底线呢?怎么一摊上那小子的事,他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呢。哎,情债难偿,那年的惊鸿一瞥,有缘无分,却叫他惦念了一辈子,也哀伤了一辈子。隔着重重宫门,他救不了那个水一般淡雅清澈的女子,便只能替她守着她的孩子。
他又是一声长叹:“哎,你跟那丫头久了,也学得牙尖嘴利了,老头子说不过你。”他不耐烦地摆摆手:“算罢,算罢,你要去吃牢饭就去尽情吃吧。反正,哼。”他冷哼激将:“你也没本事解那水银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