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了瓶冰镇矿泉水,拧开,对准他刚要泼,朱贵说:“你可想好了,这人要是廉颇你可要倒霉,就算是黄盖黄忠我也制不住。”我额头汗下,说:“要不把林冲和李逵叫来我再泼?上了年纪的武将谁最爱喝酒?”朱贵笑嘻嘻地说:“也说不定是个诗人呢,赌一把呗。”这是赌命啊,这人别是醉拳的创始人吧?我把矿泉水往手里撩了点,心惊胆战地往他头顶上一拍,然后一个箭步跳出2米多远,静观其变。那老者被冷水一激,慢慢抬起头来,脸色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喷着酒气茫然地看了四周一眼。我忙趁机问:“大爷,您贵姓?”老头也不知道明白不明白我说的什么,高声叹气:“呓嘘唏……”一句话没说完又倒在桌上。“呓嘘唏?历史上有这人吗?”我问朱贵,朱贵耸肩膀。这时杜兴那小女徒弟搭话:“这好象是古人的叹词吧?”“你确定没有叫呓嘘唏的武林高手?”她旁边的男孩指着她说:“这是我们学校中文系的系花。”我才多少放了心,看来这老头八成是个文人。我大着胆子一瓶子冰水泼过去,那老头一机灵,猛地坐起身,愤然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我拉住系花:“他这说的什么?”“是一首诗,叫《将进酒》。”“谁写的?”“连这都不知道,李白啊,我最崇拜的诗人。”我也吃惊非小,走近那老头,小声问:“你是李白?”老头混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听了我的问话,愣了半天,才醉眼朦胧地看着我,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怎么知道?”大地苍茫李白!我跟朱贵要了一条毛巾擦着继往开来的汗。虽然我不学无术,但也知道李白之强,震烁古今。某词人说过,李白之后,就再也没有诗人了……老头诗写得的确是好,像“鹅鹅鹅,白毛浮绿水”……呃,这是骆宾王写的。那就是“汗滴禾下土”,哦,是李绅写的。反正写得好。我擦完汗把毛巾递给李白,小心地问:“您这是打哪儿来?”李白擦着头上的水,迷迷糊糊地说:“这……是哪儿?”他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群魔乱舞”的地方,镭射灯洒下万点金光,舞池里的男男女女发泄着剩余的体力,形似抽搐,表情狰狞,混合迪曲在四面八方吼着:“闹闹,闹闹闹闹,闹闹闹闹——lonely,lonely,lonely……”李白稍微清醒了一点,如释重负地说:“终于到地狱了。”我郁闷地说:“应该说您已经出来了。您还记不记得上次在人间,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宣城吧,我记的我喝着喝着酒就来俩人拿链子锁我,我还以为又是李璘(反王,李白入过其幕府)的事呢,结果他们说我死了——这不就到了地狱了吗?”我无语了半天,看来这儿给李白的第一印象很不好。我正想解释,李白忽然一眼看见刚上舞台的杜兴了,一指说:“噫嘘唏!鬼里头也有这么丑的。”……等他适应了一会儿环境,我大声问:“你还记不记得那俩人把你带到地方以后你签没签过一个文书?”“……依稀是签过。说什么仙界什么一年,我心想到了这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签便签吧。”擦完水以后李白开始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了。我高兴地说:“签了就对了。这不是地狱是仙界,你可以在这儿待一年!”我倒不是想骗他,现在反正跟他解释不清,不如让他以为自己已经身登极乐,谁乐意在地狱待着呀?李白摇手道:“你莫诳我。”我拉过中文系系花来,指着她的白玉小腰说:“地狱有这么漂亮的吗?”李白看了一眼系花,摇头晃脑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见系花脸一红,问她:“他说的什么?跟你耍流氓了?”系花瞪我一眼,坐在李白旁边说:“听你刚才说的,你好象支持李白是醉死宣城的说法,为什么不同意后两种呢?”李白愕然:“什么后两种?”“难为你这么喜欢李白,却连他仙逝的三种传说都不知道?后两种一种是说他病死当涂,还有一种是说他酒醉后看水中映月,扑身去捞——”系花面泛潮红,“我喜欢最后一种说法,好浪漫哦。”李白斜她一眼,说:“我又不是猴子。”原来唐朝就有猴子捞月的故事啊?系花嗔道:“你认真点行不行?我不许你嘲讽我偶像。”我忙在系花耳边说:“估计是一喝多就这样,我有个哥们一喝多就说自己是树袋熊,在衣架上一待一夜。”系花恍然,往李白那边挪了挪,笑着说:“李白我问你,你对自己的哪一首作品最满意——不许说下一首啊!”李白咂咂嘴说:“有酒吗?我半个时辰没喝酒了吧?”系花说:“你要告诉我我就请你喝酒。”有热闹看了嘿,我忙让正在给李白打酒的朱贵先别过来。我一点也不担心系花能看破,因为这个小妞看上去很正常。李白开始把那一摞碗的碗底儿往一起凑,淡然笑道:“连当今皇上也不能要挟我。”我说:“当今皇上已经不是李隆基了……”系花呵呵笑道:“是我的错,你‘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自然也不会为了一碗酒跟我说话。”她示意服务生端酒,我指着那摞碗说:“这也都算你的啊。”我不是在乎那几个钱,我是为了成全小姑娘,能请自己的偶像喝酒多幸福。梅姑,国荣,你们啥时候来我这儿呀?酒端上来以后李白还是挪着碗底儿,系花把刚上的酒往李白跟前推了推,笑嘻嘻地说:“大诗人,你怎么不喝呀?”我提醒她说:“你没觉得你不够诚恳吗?”李白虽然一生仕途多喘,但粉丝巨万,那心气还是很高的。系花止住笑,捧起酒碗敬上,说:“这位大叔,不管你是不是李白,我想和你聊聊,可以吗?”李白这才接过酒喝了一口说:“你适才问我什么?”“你最喜欢李白的哪一首诗?”“你说我自己写的那些呀?”“……”系花无语。“你猜呢?”系花无奈地说:“我猜你最喜欢《将进酒》,你刚才不是还念的吗?”“嗯,这首我写的时候很顺,都没打底稿,不过不是最喜欢的。”“那就是《蜀道难》,我们张教授说这首诗基本就是你一生的概括和感叹。”“他说的挺对,是翰林吗?不过这首也不是我最喜欢的。”“……那就是《饮中八仙歌》。‘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反正我们班有个男生最喜欢这句,有次他在宿舍喝酒不去上课,我们辅导员去叫他他就是这么说的。”李白说:“别提这句了,就是跟它倒的霉。”他喝一大口酒说,“虽然要我重选,我还会那么说,不过不是这首。”小姑娘眼睛直骨碌,忽然说:“有一首你写的诗叫《子夜吴歌》,第一句是什么来着……”李白喃喃道:“子夜吴歌,第一句我是这么说的: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系花马上说:“还有一首,叫古风……”李白咕嘟咕嘟把酒喝干,苦笑道:“这首可长,你哪句想不起来了?”系花说:“我一句也想不起来了,你能背一遍吗?”李白随口道:“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王风委蔓草,战国多荆榛……下句是什么来着?”“龙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对对,再给我来碗酒我理理思路,给你重新做一遍。”酒上来李白连喝两口,继续道:“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