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土之下的肌肤仍是脏的,有些明显干裂了的痕迹。
刀疤一行人常年混迹大漠,对各种表象了如指掌。眼下他只看了看,便能肯定,这两人至少已在外头逗留曝晒了数日。
衣衫褴褛的模样,容易伪造,但身体上的痕迹,却不容易。
这么一来,少年方才说的那些话,似乎就多了几分可信度。
“你说你们从大食出发,那就不是头一回来漠北。”看着冬至分别给两人喂水,刀疤眯起了冷锐的眼,询问起来,“一共来了几回,都带了什么货物,又要往哪里去,是何地之人?”
若是头一回来漠北的商旅,多半在敦煌便将货物都出售了准备返程,不会冒险继续往更遥远的大食国去。
喝过了水,方才被刀疤踩在地上的少年先行回答,“我爹是行商,常年在外走动,但我跟弟弟这是头一回跟着来……”似是说到了伤痛之处,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直到刀疤冷哼着催促,他才重新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我跟弟弟不通商货……只记得带去了大批茶砖丝绸……我们是京都人……”
谢姝宁沉默地听着,随着他的叙述,眼中神色阴晴不定。
听上去,似乎全无漏洞。
若是这种时候他还能一气呵成地将刀疤的问题回答清楚,才是做贼心虚。可他的声音是悲痛的,话里的内容也是带着生疏不明。
只这样听着,像足了真的。
然而她还是不信!
“你叫他十一。他叫你七哥,你们是亲兄弟?”暗夜里,即便披着厚厚的大氅,寒意仍旧不可阻挡地涌上来,谢姝宁打了个寒颤,冷然问道。
“我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称呼是因了族里的排行。”
不曾停止啜泣的另一个少年,抬头望了过来。低声说道。
他湛黑色的眸子里泛着水光,神情恳切而真挚。
谢姝宁一怔。
火光照映下,两张憔悴的少年面庞,的确有着几分相似,眼角眉梢的神态也略有相同之色。
她垂眸,吐出一口气,随后方道:“既是京都人,便报上住宅地址。”
似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在场的人。皆愣了愣。
两个少年对视了一眼,被称为十一的燕淮才讷讷回答,“东城八灯巷。我家的宅子就在点心铺子的隔壁。就是那家五味斋。不过,我们从来也没吃过五味斋的点心……”
“往后只怕也没机会吃了……”一旁同样被捆住手脚挣脱不开的纪鋆听见,便接话道。
既然燕淮特地提了五味斋,那便说明这家点心铺子很出名。
果然,五味斋三个字一出,宋氏便诧异地脱口而出:“你们便住在五味斋隔壁?”
谢姝宁眉头紧蹙。
刀疤则疑惑地问道:“太太。果真有家五味斋?”
他们一行人也都是去过京都的,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什么五味斋,怎能不觉得奇怪。
可谢姝宁却知道,这家规模不大的铺子,在坊间的名声并不显。它的确出名。却只在京都官宦之家以及勋贵们之间有名。五味斋的点心量少,价高。非一般人能承受。所以即便他们真的就住在五味斋边上,也的确是吃不起的。
既知道位置隐蔽的五味斋,难道真是京都人?
直到这一刻,谢姝宁心里才有些动摇了起来。
殊不知,燕淮知道五味斋,正是因为他吃过五味斋的糕点。
“正是,八灯巷里的确有一家五味斋。”宋氏心里却何止动摇,根本便已彻底相信了两人的话,“你们京中可还有亲人?”
“母亲仍在家中企盼我们回去!”许是问到了他们心坎上,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宋氏听到这话,本就不易冷硬的心,愈加软化。
在遥远的异域遇到了同乡,又是才失了亲人的可怜少年郎,她只看着便想到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身上去。
若她是他们在京都等候的母亲,已失去了丈夫,还要再失去孩子,只想一想便觉得痛不欲生。
宋氏便道:“左右我们也是回京都去,倒不如顺道捎他们一程如何?”好在她虽心软,却还没有软到脑子不清,略一停顿,她紧接着又道,“两人都受了伤,身边怕也需要个人看顾,冬至便去跟他们同行,一应水食药物,皆由你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