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而毫无时间概念的封闭空间,不会困也不会饿,一切宛若静止,方颂祺感觉不到生命的流逝,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浓重的绝望。
这时她就转去铁狼那里接受鼎沸人声的刺激。
无聊的时候则去她自己的地盘手里坐小飞象,没人排队,就她一个人,而且没有乘坐的时间限制,她想坐几次坐几次,想坐多久坐多久。
烦躁需要发泄的时候,她倒没选择上拳击台平白无故挨揍,而是进鬼屋里去揍那些“鬼”。
至于SUKI那里,她就偶尔探个脑袋进去张望,企盼能重新见到他们仨儿——如果整合的结果就是她一个人在此慢无尽头地干干等待,她宁愿他们仨儿再回来,干脆不要治愈了,四个人格就这么一直共处。
可一次次的企盼,都只是增加失望的程度而已。
因此她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为了调控,四个空间连环跑的频率大大增加。她也算察觉出来了,她身处哪个人格的空间,那个人格的情绪便会无形中放大,影响她。
可渐渐地她又会分辨不清楚自己是谁,有时候在她游乐园的鬼屋里,她打“鬼”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她好像拿自己当铁狼了,而原本她不会去碰也根本不懂得如何碰的画笔,竟被她熟稔地握在手里。
她觉得或许最好的去处是中间的那条过道,哪个空间都不要再进去了,就呆在外面,终归她来的时候就首先出现在过道里,或许离开的地点也应该一样……?
不过在此之前,她在小九的地盘里发现了一个新的消磨日子的办法:那几面播放小九记忆的显示屏,可以由她Cao控了。
她不确定是何时起能够被她Cao控的,但她猜测是小九消失或者说已经与她整合了的缘故,她自然而然地掌握了,而且,不止小九的记忆,本该属于铁狼和SUKI的那两部分,也能够在这里看到。
人是不是只有在死了以后才有机会回顾自己的一生?
方颂祺不知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四面环绕的高大的显示屏,确实在完整地放映她过去的二十七年。
是的,完整的,不再是任何一个人格单方面的记忆,是四个人格剥离出真实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情融合而成的不再带任何臆想成分的的她的成长史。
大部分内容方颂祺已经非常熟悉了,因为在治疗过程中,她原本带了偏差的记忆已在其他人格记忆的补充下进行过修复。
不过很多细枝末节通过这个回放得到了全方位补充,不乏重要的遗漏点,比如在她睁眼来到这里之前,那强烈的直觉得到了验证,她确实没能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
她其实很早就知道,她不是老许亲生,她在方婕那里发现了合同,她是方婕去米国的一家精、子银行买精、子受孕生出的孩子。
有的银行对捐献人和受赠人的信息实施严格的双向匿名保密,有的银行则具备更多选择权。
方婕去的那一家银行,捐献人可以完全不透露身份信息或者有条件地透露身份信息。如果愿意透露,那么自合同签订时起的十八年内,捐献人每年需要向银行更新个人信息,包括姓名、电话、电子邮件等,一旦他血缘上的孩子年满十八周岁,银行会把捐献人的个人信息透露给孩子,孩子若想同这位“父亲”见面,双方可以自行安排。
所以她不仅知道自己并非老许亲生,并且在十八周岁那年知道了自己血缘上的父亲究竟是谁。
只不过,不是老许亲生这件事,之于小九而言是件非常受伤的事情,彼时她正处于敏感地在意老许把爱分了一部分给许敬这件事上,当下便胡思乱想,认为老许对她少掉爱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此。于是,这段记忆被分担去给了次人格,不再属于小九。
十八周岁那年获取到信息的人也不是小九,而那个次人格做出的决定是不联系、不见面。
有没有血缘关系根本不是衡量感情的唯一标准。她有一个老许就够了,不需要一个十八年没有相处的陌生人再来给她当父亲。
因此做了了断。
可季忠棠的身份稍微有点特殊,她以为的了断并没有了断,三年前老许死在非洲的噩耗传来时,她从新闻上见到了季忠棠。季忠棠已经是个大使,作为负责人发言,对事情做交待。她那时认定,是季忠棠害死老许。
这个莫名的执念她曾经非常困惑,一直以来她没能从另外三个人格那里寻到答案,直至今日,她恍然大悟,缘由在此。
方颂祺自然知晓,从逻辑上来讲,她单方面地知晓季忠棠曾经的个人信息,季忠棠根本不清楚她,并不存在季忠棠害死老许,可那个次人格强烈的情感于三年前留给她的就是这么一个偏激的执念。
如今,在清楚季忠棠和老许年轻时的关系的前提下,就更不存在所谓季忠棠害死老许了。那么算心结解开了……?
恰好是季忠棠,世界上是否存在如此巧合的事情,方颂祺不知道;方婕是否清楚来源于季忠棠,方颂祺也不知道。此时方颂祺也无心探究,她更在意的是,承载这段记忆的,不是她、不是小九、不是铁狼、也不是SUKI,而属于隐匿至今的第五个人格。
在哪里?
隐隐约约有预感一般,方颂祺顺从直觉自地上爬起来,离开小九这里,出去到走廊上。
廊里的光线比原先亮些许,照出的范围亦有所扩张,第五扇门就这么显露在铁狼那个记忆储存室的旁边。
她的心跳砰砰砰加速,紧张地手心直冒汗。
屏息静气,她走上前,握住门把,拧动,打开。
…………
“Hellen?”身侧传出同伴Mark的叫唤。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因为方才梦境,我尚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可能不小心睡了很久,但实际上只有十分钟。
两年来类似的片段断断续续地出现在我的梦里,好像今天终于连贯并且完整了?那回头可以向马医生交差了。两年前大病一场后格式化般空白掉的过往二十七年记忆终于全部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