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前几句诘问还能无视过去,眼前少年最后所问的话无疑是在最近执拗地提升自己的夏油杰脊骨来了一击重锤,就像一直紧绷的弦被挑断,有那么一瞬间,夏油杰甚至想揪住锖兔的衣领把自己的想法尽数倾诉。
啊,是啊,流过血的人啊。
怎么可能不记得,怎么可能放得下。
不然我为什么会每逢深夜就梦到他们,不然我为什么会兜兜转转找不到方向?因为在乎才挥刀、因为在意和愧疚才会扼住自己的喉咙这就是我努力的理由之一,你又哪来的立场发问?
积攒的郁郁终究被话语点燃,日轮刀与木刀的相拼逐渐产生火气,偏偏锖兔却仍在质疑:“如今你仍旧保持沉默,难道你是在想那些死在你刀下的人类是死有余辜?”
“如果是那样、你更加无能。”
“倘若对他人抱有憎恨便大声斥责,心怀善意便小心呵护,男人正应坦坦荡荡!”
“快乐、温柔、怨恨、痛苦、愤怒、惶恐我没从你的刀里感受到任何情绪,你的刀是死的,你的情绪也是死的,这样的你,也必定会在沉默的困境中死去!”
一声一声,一句一句。
锖兔的每一个字音都在揭夏油杰的伤疤,那些被咒灵操使隐藏在心深处的情绪和想法被直白蛮横地用语言拉扯着展示,而少年的刀也越来越快,每一击都连着下招,令夏油杰无法进行更深的思考,咒灵操使的思维被这场比试硬生生留在最浅显的部分,现在的他没余力去想别人的未来、也没时间考虑长久的以后,单纯应付这些劈砍就已经用尽全力。
“堂堂水之呼吸的剑技被练成这样,你真的对得起鳞泷先生吗!!”最后,锖兔的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夏油杰。
在你来我往的挥砍中,咒灵操使的怒火逐渐引得心脏咚咚跳动起来,咒力、呼吸法共同作用让他逐渐看不到周围的景色,全神贯注的剑技切磋开始变得像真正的死斗——赢下去、证明自己、让他沉默!抬刀!砍下!挑起!斜劈!夏油杰将怒火倾注于力道,逐步把锖兔的优势扳回,颜色愈发加深的日轮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的蓝光封死了锖兔的躲避路线,最终一刀劈开真菰方才还坐着的巨石,停在锖兔的面具一寸。
只是这次,锖兔没再还手,也没再说话。
十几岁的少年摘下了狐狸面具,露出如水的长相,和那一汪仿佛注入了无尽温柔的眼睛。
“你赢了,杰。”他对着还在平复气息的夏油杰说,抬手用指尖珍重地将日轮刀挪开,随后站在一侧,示意夏油杰去看这颗被劈成两半的巨石。
“鳞泷师父曾经给剑术小成的我们布置过这样的任务——劈开巨石,才能算得上真正的出师。”锖兔说。
“有很多人劈不开它,理由是基础不牢,但更多人见到它便转身离开,认为自己没可能做到,是因为心志不坚。”
“但我们要面对的是比这块巨石更可怕百倍的东西,其实,无法退缩。”
随后,锖兔轻咳几声,走向另一侧,给方才跳到一边的真菰让出位置:“接下来的话你说。”
真菰仍旧是一副浅浅的笑,她几步上前拉起夏油杰的手,引着他去触碰这块石头,方才还能传来坚硬力道的石块当即消失,露出它所遮挡的一条小路。
“杰,我可以这样叫你吗?”真菰仰头问。
还在思考锖兔方才话中含义的夏油杰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太好啦。”真菰说:“其实,我们都知道,杰是很努力很努力的孩子,鳞泷先生知道、我和锖兔知道、还有在这里的大家都知道。”
“但是呀,一直磨炼剑技是无法真正达到那个境界的,鳞泷先生一定给你讲过他所理解的水之呼吸吧?那就是鳞泷先生能成为柱的原因。”
“理解剑技比学会剑技更重要,磨炼意志比磨炼技术更必须,杰的刀一直是克制的、隐忍的,所以每一击的力度都很平常,没有错误却不够出彩,你要学会把日轮刀当成自己的一部分,把那些情绪尽数发泄出来——刀作为我们的伙伴,正应起到这个作用。”
“杰。”真菰弯起眉眼,拉着夏油杰走上那条小路:“就在刚才,你已经学会了用刀进行沟通和发泄,是不是感觉轻松多了?要记得谢谢锖兔,他为了激怒你练习了好久。”
夏油杰下意识去看身后的锖兔,却发现少年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看到这里,已经许久未笑过的咒灵操使也舒展开了紧蹙的眉头。
“要记住现在的感觉,现在的体悟杰总是这样将想法藏在心里可不行,正如锖兔所说,否则你会在压抑中度过余生所以,有什么事要记得对大家倾诉呀,对鳞泷先生、对你的朋友、你的刀、甚至是对着这个世界大吼大叫都可以,大家都会听的。”真菰一字一句地教导着,用力握了握这位“师弟”的手,再松开,退后几步与夏油杰拉开了距离。
“我和锖兔只能帮你到这里啦。”
“下次施展五之型时,你一定会成功的。”真菰挥手告别道,直到这时,咒灵操使才发现对方头上正插着自己曾试着送给两人的水纹发簪。
“嘘。”食指竖起,真菰眨眨眼,示意夏油杰去看正在束发整理仪容的锖兔,对方正握着那条发带比比划划,察觉到视线后不自然地停下动作,将其放进怀里。
“还愣着做什么,继续走下去吧。”锖兔说,“不过,我欠你一句道歉,一路走来,辛苦你了。”
“再见,夏油杰。”少年颔首。
“再见,杰。”少女笑道。
和来时的突然相反,这次,两个人的身形逐渐消散在半空,化作梦境的一部分。
咒灵操使还未能从这一切中反应过来,想下意识地反思也没什么思绪,心中既不沉重也不开心,是一种很平和的状态。梦境构筑的小路通往鳞泷的小院,受不知名情绪的吸引,咒灵操使迈开脚步踏入院中,看到了另一位熟悉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