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少云认为放了,谅他们也不成大痈。
田飞则认为把这些人抓起来,看他们能硬得多久!
唐奥运突然发言,还是他一贯作风,力主斩草除根:“留下他们,是替自己增添敌人,制造障碍,与其日后也必除他们,仇是结深了,梁子是挑定了,何不现在将事了了干净?”
唐奥运这番话刚好就等于在驳斥柴少云的意见,柴少云只好道:“这儿毕竟还是上海城内,不能说砍就砍,如果是两方厮杀,为求保命,死伤难免,可是仅是为了铲除异己,便施辣手,致伤致残数十条人命,未免说不过去。这样让上面的那些官员也很为难。”
唐奥运昂然道:“其实那又有什么分别?左也是砍人,右也是砍人,说到头来是为争权夺利,瞎子都看得出来,又掩饰个什么?现在简捷了当,多除去几个敌人,省得日后多添麻烦,多丧几个自己的弟兄……真要做事,管他说不说得过去!”杨华新只好挺身出来维护柴少云的意见:“为了达到和睦的目的,有时候,难免要付出代价,说不得总以暴易暴、杀人拼命,但我们‘兄弟盟’和‘振新堂’,总不能赶尽杀绝,连降俘也不放过!”
陈魁大声道:“我们不是战俘,要放,咱们青山不改,后会有期,心领情不领;要杀,咱们也拼一个是一个,拼一双是一双!”
唐奥运冷笑道:“听到了吧?这种人硬骨头得很,放了,示好不成,反成了妇人之仁,噬脐莫及!”
郭山龙却在这时支持柴少云的话:“我倒认为柴老弟的话有理。咱们敌对,各有所谋,战斗下各凭本领功夫,死伤各安天命,但这回子事以众击寡,伤几个不肯屈服的汉子,却反倒折辱了我们的名头!”
“真爱名头、讲究清誉,郭龙头大可不必来设计围袭大雷。”唐奥运不屑地道,“可笑的是人要称英雄、充好汉,居然便抢着干善举、建庙堂,我倒说句诸位不爱听的话:大家手上所沾的血,今生今世,就念一次佛便算超度一次,只怕念一辈子也洗不了这手血腥,又何必再假惺惺!”
田飞本来一直都很沉默,除了在他初现截击大雷的瞬间外,他垂着头,坐在椅子上,手中捧着那个木盒子之后,似在守候,又像对着那副木盒在默祷什么,此刻忽道:“看来,‘兄弟盟’做主的人,的确不是一位……”
杨华新怒道:“姓田的,你少来挑拨离间!”
毛丰源大声道:“我赞成柴大哥的话!”
唐奥运冷哼道:“三弟,咱们就事论事,不是妄言泛语,当戏子给人寻乐子,这次放了他们,不啻是替大雷日后复出铺路,你要真爱护‘兄弟盟’,就不会服从这种馊主意!”
“如果凡是你的敌人就除,你还有几个朋友?”毛丰源反问,“你一生中能灭几个敌人?不是朋友的敌人就要除去,到头来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把所有的朋友都除成了敌人!”
唐奥运冷笑道:“你以为放了他们,就会成为我们的朋友?那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这不是放,而是谁都有好好活下去的权利,谁都没有权利去伤害谁;我们不伤害别人,天经地义,也没索取什么报答,有什么可异想天开的?”毛丰源凛然道,“我们摁死一只蚂蚁,可能是因为它咬了我们一口、侵占我们的粮食。如果它不犯我,我又何需摁去它的性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如果犯得罪不至死,也不一定要杀人。我们头上也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如果无缘无故就要杀人,只要一摁,化作天灾奇祸。我们早已不存于这世上了。”
“如果你指的是上天,上天根本就无道无亲,视万物为刍狗。天地不仁,常与善人。我们不除人,自有别人除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为了自己不给人灭,不如自己多灭点人。”唐奥运自施“龙虎爪”后,脸色一直都是出奇的白,未能恢复,“哪个干大事的人不心狠手辣?这又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哪个人活在世上不会铲除异己?只是他可能不用刀,不用血,而用思想、用计谋、用他自己的方式,除得别人变成有利于他,而他又被别人除得益于他们。”
毛丰源反问:“你今天说这种话,是因为你有本领除人,如果,你失去了这种本事,大家都来灭你,你又会怎么说?”
唐奥运坚定地道:“没有本领的人,都该死;没有本事的人,如果不趁早学些本事,被人杀了,也不应有怨言。人活着,本就欺负着人,或被人所欺负。”
毛丰源道:“你这几句话,本该是半痴近狂的大雷才说的。”
唐奥运道:“大雷口里重复几遍的话,本就是我一语点醒的。我那一句话,比一刀劈中他要害还要命。”
毛丰源道:“看来,你比大雷还要狂。”
“他何止像大雷一般狂?”郭雪忽然插口说,“他也像大雷一样疯!”
唐奥运双眉一轩,还未说话,郭雪已加了一句:“而且,他比大雷还笨!”
笨!
这个字要是出自柴依琳口中,他还可以容忍,因为世上有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常常喜欢说人愚笨;而真正聪明的人,决不让太多的人知道他的聪明,宁可让人以为他笨。所以,一个聪明的人,决不会让人知道他聪明;只有一个不甚聪明的人,才处处让人知道他聪明绝顶。
可是,郭雪却在当众斥他笨!
唐奥运苍白的脸色,第一次涌上了血色。
“大雷身怀绝技,至少,他要惊动上海滩二大帮派、数名好手,才伤得了他,但仍制他不住,他才说出这种人不杀我,我就杀人的豪语。”郭雪款款地道,“唐大哥却似乎还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实力,就说这样的话,也不怕灭不着人,便先给人灭了!”
唐奥运脸上更红了,正待说话,郭雪又道:“如果没有维持和平的力量,便妄论维护和平,主持正义,那只是个笑话;如果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便想保护他人,那是不切实际的。”她语音柔和,可是语锋直比柴少云的刀还锐利。“一个人要量才适性,不近自己性情的事,是做不来的,就算做得来,也会做得不舒服、不适合;可是一个人不自量,就会做出许多傻事、说出许多傻话,你说,这不是笨,还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