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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近黄昏,群山染上黛色,夏中的驻地不算萧索。两人寻了处人烟稀少之地坐了下来。
云又压得很低,要降雨了,泥土味弥在鼻腔中。每到这样天气盖聂便极敏感:他接她从咸阳归来的这天、他听她倾诉爱意的那天、他遇见天明的那天、他手刃荆轲出逃咸阳的那天、他下山那天以及他与她的唇初次相见那天,日子前后天空中都零零散散地飘着雨。
这次的雨,他有同样深沉的预感。
但当他偏头,余光中再现那洁白耀眼的身影时,又感到无比安心。他不想再失去他了。他想着,手便不自禁的缓缓抬起,穿入顾御诸轻盈的发中。
顾御诸反应了一下,然后歪着头问:“怎么了?”她语气很轻,笑得美好,眼底一片赤诚。他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
夜荼那样差的状态表明她在咸阳受了苦难,他时常想,听阿云的话不到咸阳去,真是对的吗?现在看来是对的,但他心中的愧疚仍抹不去。
盖聂悲伤的流转让顾御诸一时慌神,她等着他。
良久,他说:“阿云…盖某——你可否原谅我?……那时我想起了师父的话。”他垂下眼,“我欠了你两年,凡人的寿命太过短暂,我用余生作还,你可嫌少?”
她又笑了,她跨越了无数生死,而还能笑得如此灿烂。每一次笑,却让盖聂心酸万分,从而生出万千怜爱。她眉间岁月的模样却不及她湿润双眼半分。
顾御诸似是下定决心般出了口气,转说:“我没告诉你,我得告诉你,我不愿意瞒你——就是、……啊…”她用手托住鼻梁,像是痛苦的样子,盖聂凑近几分,眼里是担忧。
“我不太知道对你们来说这算什么,大概是错吧?很严重的。哎呀,”她用拳头撞撞自己的额头,“早知道不那么游手好闲了,我怎么那么笨?”
她拖延时间,她很不安,她的情绪仿佛都具象化了一般,使盖聂也体会得到。盖聂轻抽出埋在她秀发中的手,去寻找顾御诸的肩膀。盖聂宽厚的手掌抚上她匀称美丽的肩,稍一用力,他便导入自己怀中。
她的分量过于重,盖聂说不出话。前发迷了顾御诸微红的双眼,夏日的潮气很快湿了两人互相触碰的地方。
“我要和你说,你一定好好听。就是——我在咸阳…我体会过嬴政——我感受过他的温暖!他安慰过我…我不太了解这意味什么,总之这大概是错……。”她微微仰头,闭着眼不敢看盖聂的神情。“对不起,这比你欠我的还多百倍、你要是恨我了,记得和我说。等到解了天明的咒印,我就……我就——”
“阿云。”盖聂加紧了在她肩上的力度。
顾御诸想睁眼。“我们——”
这一刹,盖聂的唇却贴上了她,他的眉骨压着她的眼。由嘴角渗入唇齿间的不知是谁的泪。
盖聂啄水一般用舌尖轻碰着顾御诸的唇,想再加些力度,直到无视衣物体会她的体温。
“我变了,你看出来了吗?”
盖聂不顾一切便抱紧了怀中的柔软,就好像她是一滩水,稍不抱紧就会流失。
她变了,他看出来了。他知道他不再是顾御诸的鞘,她不会再为自己的杀戮悔恨,没什么能够让她陷入那样的痛苦了。她那双眼比二十年前更加耀眼、不再有风沙与迷茫,却更让自己无端爱恋、想要站在她身旁。
转轴拨弦奏出人世之悲,寥寥几笔绘出江湖深浅;弹指间春去秋来,浅笑时若厮守万年;她太深太深,又过于清澈。
只要能得你心安,耗尽我这一生又如何。
阿云呵,请别再说什么“别离”,什么“蜉蝣”;你落泪很美,但请不要再哭泣,你的眼泪我受不住;等到这人世之歌我们不必再唱,我们只信云与月。
“上天将阿云赐给我,本就是盖聂之幸。阿云无错,何来原谅,又何谈亏欠。盖聂所愿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一吻同他的泪之盐伴着真心顺着顾御诸的喉管注了进去,化解了她两年来悔与恨结成的石。此刻才算真正呼吸,此刻才得真正自由,她的心无比轻灵。
唇齿不再缠绵,她却还不舍得让唇暴露在空气中,又紧贴着盖聂的嘴角,滑至下颚、颈窝,最后停留在锁骨前。夏季湿热的空气濡染了两人的前发,碎发散乱地贴在颈侧,盖聂锁骨前袒露的肌肤热烫如荼。
他用手掌支撑住顾御诸的下颚,湿润的温暖触感在手心中绽开,是她用唇迎接。他满心怜爱,轻蹭着爱人的前额。
“我想了想,盖聂,”她说,“我们一欠抵一欠也算还清,可互不亏欠未免无趣。就这样,昔事成云烟,我们余生互相亏欠,你愿意吗?”她抬起眼眸,似无声的爱语流入盖聂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