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雨燕连孝都没替钟炳志戴,也没给钟翊簪朵白花,母子俩平静地看着抚棺送灵的人远去,像是死的是毫不相干的人。
乔家的爹妈也来了,他们来是想接乔雨燕回家,乔雨燕还不满30岁,也只生过一胎,虽然人被折磨憔悴老了十年不止,但在家里待一段时间还是能嫁出去的。
乔雨燕闻言只是淡淡应了声,打发爹妈先回去,“怎么说我也得等钟炳志头七过了再回家,急什么?”
她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骗过了老两口,却没骗过自己的儿子。
当天夜里,钟翊没睡着,乔雨燕在他旁边起身时,小孩儿屏住呼吸装睡,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细细的肋骨与单薄的皮囊。
母亲的气息温软,却无法挽留地逐渐远离,只留下如水的凉夜。
那夜临近中秋,应当是八月十四,月亮高悬于山巅,差一点点就能圆满。万里无云的深空里,明月将银河都照得暗淡,山谷里亮晃晃的,钟翊睁开眼睛能窥见乔雨燕落在窗棂上长长的影子。
乔雨燕在收拾自己不多的东西,她要走就需要现金,钟家不可能给她现金,这两年身子好些之后,她偶尔会去村支书家里帮忙写一些文书,能拿到一丁点儿报酬,但大多数都用来买书了。
现在能凑的钱不多,乔雨燕打算去个远点儿的地方先落脚打工,然后再想办法把没读的书读完。她还是想回申州,那里有她的学业,她的朋友和她的梦想,乔雨燕不愿意放弃。
临走前乔雨燕在院子里踟蹰,她想回去再多看钟翊一眼,甚至冲动地想过叫醒儿子一起离开又能怎么样呢?但现实是她如今很难有足够的工作能力养活还要读书的孩子,更何况自己也有未竟的学业。
月光这样亮,却照不透乔雨燕心中重如巨山的阴霾。
她在月色下徘徊了许久,久到钟翊再也装睡不下去,钟翊赤着脚从房间里走出来,小小的人儿还不到乔雨燕的肩膀高,穿着乔雨燕拿自己衣服改小了给他做的睡衣,细胳膊细腿从袖口裤管里露出来,漂亮的小脸沉着又平静。
钟翊沉默着偏过头,取下自己耳朵上从未卸下来过的四枚纯金耳圈,握在手心里递给妈妈。
他一句话都没说,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长年未动过的耳洞里,肉早已与耳针粘黏在一块儿,随着钟翊取耳圈的动作,耳朵上又有血珠冒出。乔雨燕上前一步替钟翊抹了那血珠,俯身亲吻钟翊的耳畔,一颗眼泪从母亲的脸颊落入儿子的耳廓中,几乎要将心脏都烫穿。
钟翊垂着眼将耳圈放入乔雨燕的布包中,用稚嫩的童音小小声地说:“妈妈,走吧。”
乔雨燕没卖掉那四枚耳圈,她咬咬牙,先去镇上给自己补办了一个临时身份证,然后买了张火车坐票直接去了申州。
到申州的时候乔雨燕身上的气味几乎都快馊掉了,她没有钱洗澡住旅馆,口袋里的零碎掰了掰,在路边买了两个肉包,顺便找老板要了一杯凉白开喝。
乔雨燕发现自己还记得穆娉婷家里的地址,以前总是替穆娉婷填学籍信息时囫囵记过。穆娉婷家里住得偏,她搭了趟公交车,赶在日落之前试探着去了趟穆娉婷家的自建房。
她运气不错,穆娉婷前两年嫁人了,今日刚巧休假抱着小孩回父母家玩。快天黑了老公开着车来接她,穆娉婷坐在副驾驶,远远地在路口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明明不是十分肯定,但穆娉婷还是大力拍着老公的胳膊让他停车,后排儿童座椅上的女儿都被妈妈吓了一跳,男人不明所以,问她:“怎么了?”
穆娉婷没心思解释,松了安全带就冲下车,朝那瘦弱佝偻的人影跑过去,大声喊着她的名字:“雨燕!”
乔雨燕原本望着错误的方向,此刻愣愣地转过身,顷刻就被一个略带着婴儿味的香软身体拥入了怀中。
穆娉婷老公的房子在市区,家里面积大,能腾出一个房间给乔雨燕暂住。乔雨燕原本不好意思,只说临时借住两天,等找到工作马上搬出去。穆娉婷听了她的经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什么也不让她走,“搬什么搬?你当初走的时候书都没读完,现在一个高中学历难道去餐厅端盘子吗?”
乔雨燕说端盘子也不是不行,很多餐厅都包吃包住,她也想攒点钱后再去继续念书,即便是念成人大学也要把文凭拿到。
穆娉婷抹着眼泪大手一挥,“读书的钱我借你了,以后再还,正式入学前的这段时间,你就在家替我照顾小孩儿抵房租吧。”
乔雨燕受不起这么大的恩情,站起身连连推拒,穆娉婷被她拒绝得起了火,大喊着:“老娘现在有的是钱,借你你就拿着,你还没吃够苦吗?继续出去自讨苦吃是不是蠢猪?”
穆娉婷把乔雨燕脸都骂红了,穆娉婷嗓门大,在厨房做完饭的她老公闻言走过来打圆场,笑着对乔雨燕说:“你就依着她吧,她从跟我谈恋爱起就一直念着你,因为找不到你来当伴娘,差点都不想跟我结婚!”
人夫妻俩都这么说了,乔雨燕只能点头答应。穆娉婷说是让乔雨燕照顾小孩儿,但其实她女儿已经满了一岁,乖得不像话,根本不用怎么操心。
乔雨燕得了很多空继续学习,穆娉婷和她丈夫都鼓励她重新高考,学业虽然被丢了太久,但乔雨燕苦读了近一年,还是考进了延东师范大学。
入学那天穆娉婷全家都去送她,乔雨燕拿着录取通知书陪穆娉婷的女儿坐在车后座,才知道这车原来这就是穆娉婷当年说的宝马。
小女孩在乔雨燕进学校之前亲了她一口,软糯糯地摆摆手,说着:“干妈拜拜。”
乔雨燕一下红了眼眶,她快速地摆摆手后立刻转过身去,无法克制地想起了被自己扔在大山深处的狗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