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潘岳泽跟着梁安澜从酒吧出来。
入秋,有红叶沙沙飘落。在寻常小巷里行车,速度很慢。向后视镜看,梁安澜的脸色很差,风鼓起她披散的头发,她只是愣愣地靠着椅背,望向窗外。
酒吧里看到的场景对潘岳泽也算是不小的震撼。糜烂到泥沼里,漂浮的油膜反射出绮丽光彩。
想来都是一早设计好的。
半月前陪梁安澜购物,出来时被一个戴着鸭舌帽扎着马尾的女孩叫住,问梁安澜有没有在找人。潘岳泽挡在前面,一脸警惕。女孩莞尔一笑,“原来已经不找了吗。可惜她又回到N市。”耸肩,转身。
“可惜她又回到N市”,这是什么话?好像是可怜那个“她”白跑一趟,或者倒像是怨“她”为什么要回来。潘岳泽琢磨内有深意,梁安澜忽然抓住那女孩,“你说谁?”
那女孩并未回头,“也对,谁会花两年时间找一个负心人?”嘲讽多于理解。说罢甩脱了梁安澜混入人群中,一转眼就不见了。
这些天梁安澜状似平静地坐等消息。“叶舟”,好像魔咒,不必说出却自然地笼在空气中。梁安澜的心情简直写在脸上。与叶舟产生种种关联,梁安澜本人的身世也显得迷离起来,并不是所谓家庭突遭不幸的寻常人家女儿。然而此刻梁安澜似乎一点不担心曾老头起疑,简直有一副毫不顾忌的架势。潘岳泽感到加倍的不同寻常。
高烧不退。快要到达承受的极限。几乎是在昏眩中被拖起穿戴完毕。
一个月前司徒菁忽然决定回N市。这也许并不是突然的决定,一切也早有征兆。早晨吓人通知自己马上上车,才联想到司徒菁接连几天情绪已经十分不稳定。叶舟明白正在发生着什么,却连询问的力气都没有了。
回到N市的这段时光,就连身在何处都不及搞清楚。疯狂地注射药物,清醒的时刻少之又少,大约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再有知觉。时间似乎进入回旋,身体也变得超越自然,不需要阳光,感受不到环境差异,没有昼夜之分,甚至周围全部是雌性动物,她和她没有丝毫分别。没有真实的界壁,却分明进入模拟箱,或醉或醒,自己不能察觉,也没有人愿意指点。会不会忽然发现一切都是梦?
针管扎入臂弯,注射得很急。浑身一震。记起学习简单的急救措施时,再三强调注射前要排尽空气,否则可能致死。想来人命真是脆弱,偏偏现实中丝毫感受不到。明明生命一点一滴流出,明明浑身麻木感受不到一丝痛觉,明明灵魂抽离冷漠地闻听笑声,却总在某一刻清醒地发现自己还存活着,有些人有些事还要面对。
血管被回忆填满,心脏剧烈撞击。是不是有尽头?
不经意地频频回望,直到楼上出现人影。
叶舟由招待领着缓缓下楼。直挺的黑色蕾丝礼服,下摆从腿沟处裂开,长及膝侧。与之对比的,整个人从头发到小腿却像精灵一样近乎透明地白。脸颊绯红,唇也不染而红,病态的妖娆。
司徒菁这么想着,也不由苦笑。
司徒菁扶了扶叶舟的肩膀,不过是向别人示意自己主人的身份,便退开几步。叶舟露出一抹惯性的微笑,无论被自己抱着或者孤零零站在那里。“叶舟,来见过几位老板。”冷眼瞧着叶舟以同样的笑对着别人,半推着接过不知哪一方送来的酒杯。心里明白她此时其实早已分辨不出对着的是谁。
如果自己见惯了还会觉得无名火在身体里窜动,那么梁安澜来了场面只能更好看。想起前日梁安澜故作镇静,明明嘴角都在抖动。梁安澜还是这么在意叶舟,对于自己来说是否算是胜利的筹码呢?要有多爱才能恨得彻骨。
余光一瞟就看到梁安澜匆匆进场。脱下黑色亮片大衣,露出黑底白文的斜肩小礼服。卷发一丝不乱地盘在耳畔,却并不显得古板老气。到底年轻许多。并非迟到,在停车场里耽误了许久。大约是听到些关于晚宴的蜚语而犹豫未决。
厅很高,一侧有黄梨木雕花扶手的楼梯。水晶吊灯高悬在正中,四层蛋糕般阶梯状繁复的珠片装饰,四周还有射灯,光线均匀充足。不错的场地。不过是一次主题见不得光的私人聚会,搞出这样的排场,梁安澜多少有些吃惊。
到场的宾客穿着得体,礼服都是出自名师之手,没有一件多余的饰物。如果不是事先搜寻到绝密的资料,怎么会想到华美外衣包裹着的畸形欲念。
四散的矮桌旁并没有认识的身影。场地里三三两两的人群中有几个包围圈子。再往里走,人□错的空当,正看到叶舟微翘的雪白头发,笑容像画里,吹弹可破。
就要径直走过去,被司徒菁当面拦下。也只有她一人穿着西装。
“梁小姐如此心急。那几位很喜欢叶舟也算是熟人,她恐怕一时走不脱。不妨先喝一杯。”司徒菁从一旁招待手捧的金色托盘中取下两杯鸡尾酒。梁安澜不接。司徒菁微微一笑,旁边已有一个穿着撩人的短发高个女孩款款走来。
“Amy,梁小姐眼光挑得很,不要让她失望。”司徒菁就势把酒杯送给女孩,“失陪。”留下梁安澜面色阴沉。
被灌得半醉。原本第一杯不该喝得那样急。司徒菁今天分明有几分异样,四周都没有她寒冷的目光。真的放任自流了吗?
叶舟苦笑。在周围人眼里,却流露出媚态。叶舟今天喝得很爽快,宴会不过进行了三分之一,人已经完全撤防。这一次总有机会带她私下聊一聊吧。莫婉儿已经搂住了叶舟的腰,叶舟含着酒送入莫婉儿口中,小圈子爆发了短促的噱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招待介入,带走叶舟。没有更多解释,不过是司徒菁发话。
“司徒菁么?这么早就想到我?”叶舟讪笑,燥热的血在皮肤下跳动。生理反应带动着内心的转动,更像是任凭欲望驱逐的机器,在恐惧中焦躁地迈进。
引路的人没有回答。
梁安澜远远得望着叶舟摇晃着上楼,妖娆的姿态,像被重注灵魂的躯体。魔鬼,攫取他人的目光,却近乎透明地游离在外。明明瞧到她扫视这边,却犹如不曾看到。真如她所说,叶舟已经死了吗?
身边除了之前的Amy又多了几个人,大约是听了司徒菁的吩咐,死缠住自己。梁安澜有几分不良的预感。今天的事情暂时瞒着曾沧海,只有潘岳泽陪在身边,如果起了争执……明知是鸿门宴,之前踌躇着如何布置时,潘岳泽忽然看穿了似的询问要不要告诉曾沧海,并保证凭她自己有把握带梁安澜全身而退。
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然而司徒菁太过神出鬼没,梁安澜仗着曾沧海的权势,也宁肯孤注一掷。
叶舟,你究竟是要什么?如果为了钱,为了一方势力的庇护,现在我都拥有……
“你恨吗?”声音忽远忽近,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