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自己衣摆被一道力道微微牵扯之时,容与眉眼间的落寞化作无奈的笑:“好了,凌云,我这次真没怎么伤心。”早就知道的结果,又怎会伤心?不过是伤怀罢了,他蹲下|身按住凌云乱蹭的头,“不用看了,我的膝头没怎么伤着的。”母后既是还坚持要他做这储君,便绝不会教他受了什么危及性命的伤,至多不过是皮肉之伤罢了。只是凌云听后似是还不放心,睁着一双碧绿色的水汪汪眼睛紧紧盯着容与染血的金色衣袍。容与无奈,只得转移话头问道:“既然都回来了,那我问问你,让你去凡间查的事查得如何了?”凌云一听,眨眨眼后不知从何处幻化出了一叠整整齐齐的宣纸,摆放在了容与面前。有些宣纸已是泛起了黄色,显然有些年头了。取出宣纸之后,凌云便把头搁在了容与没有受伤的腿上,显然是一副等待夸奖的骄傲模样。容与被凌云求夸奖的模样逗笑,抚了抚它的头,一边抚得它开怀地咕噜起来,一边看起了宣纸上所摘录的内容。厚厚一叠宣纸之上记载的是凌云能查到的他下凡历劫的所有记录。越是看到越后,他眉心便越是蹙起,直至看到第四世时,他连抚在凌云背脊间???的手都停顿了。凌云感觉到那道温和的力道消失之时,便不开心地蹭向容与的手,却见容与依然没有反应。它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最后转去了他受伤的膝头前,碧绿色的光芒笼罩容与满是血迹的膝头上,他却依旧毫无所觉般,紧紧盯着手中宣纸,似要活生生将它盯出个孔洞来。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爱上瑶宓,甚至为了迎娶瑶宓而抛弃阿未,杀了他与阿未之间唯一的女儿!他明明,明明爱的就是阿未啊。宣纸飘落在血泊之中,染上朱砂的血,容与却仍是毫无所觉般,只愣愣地把手贴上了心口。心是跳动的,他亦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跳动,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想起瑶宓和阿未时全然不同的感觉。有些情爱是融入骨血之中的本能,又岂会因失了记忆而有所更改?可倘若凌云所寻回的宣纸之上载录的都是真真切切的曾经呢?倘若他的确曾杀了他和阿未之间唯一的女儿,又抛下了阿未,要迎娶瑶宓呢?无论其中因由如何,若这是真呢?容与心脏骤然一缩,按在心口的手亦随之微微沉了下去,眼前却仿若浮现今日里阿未满目爱慕的笑。若真是这般,阿未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区区断魂草而原谅他?裴姝未自镇龙穴回到青鸾宫时尚是夜深,她神色平静地把青莲藕放入了霜华殿前的水池之中。看着青莲藕渐渐沉入水底,她复又掐诀倾注了仙力于其中。当仙雾缭绕偌大水池之时,她沉沉凝视还隐隐氤氲血色雾气的青莲藕片刻,才缓缓收回了手,耳畔却是响起了梅雪震惊担忧的询问声:“仙上您这是怎么了?”她急步走近满身是血的裴姝未,想要查探她的伤势,裴姝未却是后退一步,避开了梅雪的手,“没什么。”她不再看沉入水底的青莲藕,转身离开:“不必担心,这些都不是我的血,不过是青莲藕的血罢了。”梅雪毕竟伺候裴姝未多时,虽是不清楚裴姝未到底想做什么,可却也隐隐明白青莲藕并非只是一截莲藕那般简单。她侧目去看水池之中的青莲藕,果真还闪烁着隐约的血色光芒。她心中担忧微减,但还是想更仔细看看裴姝未有没有受伤,可裴姝未却已不等她走近,便已入了寝殿歇息。好在接下来几日她仔细看了看,仙上的确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裴姝未的确全然没有受伤,“容与”把她护得很好,别说受伤,连一丝一毫的血都没有流。不过她倒也不关心自己是否受些小伤,她关心的是“容与”到底有没有死,她想过问太白,但太白是个聪明人,她此前问他两位殿下的事,便让他注意了些,若是这遭再问,只怕更教太白生疑。剩下裴姝未所认识的神仙之中,天真的渡意无疑是个最好的选择。渡意向来又喜欢唠唠天界的各种奇闻逸事,裴姝未不过稍带提了一句太子殿下,她自己便乐颠乐颠地念叨了起来:“说起太子殿下,我最近倒是又听说了一桩奇事!”她满目你快来问我的笑容。裴姝未捏着茶盏的手微紧,看进渡意的目光却是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只装作配合一般问道,“什么奇事?”容与真身亡在了镇龙穴之中?裴姝未这么上道,渡意很是满意:“真的是奇事!”她道,“听说呐,大殿下失踪了!”“大殿下失踪?”裴姝未提起一半的心刹那间浮在了半空之中,“这与你所说的太子殿下的奇事又有何干系?”“当然有啦!”渡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殿下是在鹊桥架起之日失踪的,我若是没听错,那日夜里天界好大一声动静,还闪起了冲天金光,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陛下和娘娘怎么想的,这般大的动静竟然都没差神仙查探。”裴姝未轻轻摹挲茶盏,那日里她回到青鸾宫之后因着渡仙气与青莲藕,倒是没注意到是不是有什么动静和金光。还是说那是她和“容与”掉下镇龙穴时的响动?可她分明记得掉下去之时没有巨响的。裴姝未虽是略有疑惑,却没开口打断渡意,而是任由她讲了下去。“而且还有呐,偏生奇怪的是,也是这一日里,一向宠爱太子殿下的帝后娘娘竟然让陛下禁了太子殿下的足。”说完后,她满脸神秘地看着裴姝未,“你猜这两者之间有没有干系。”裴姝未的心骤然沉了下去,眼中神色也渐浓作一团化不开的墨。她手中茶盏砸落桌面,“容与”竟又没事?只是禁足?玉器与玉式桌面相撞的声音本该是珠落玉盘的清脆,可裴姝未手间这重重的一下,如撕裂般喑哑。激荡得渡意一个机灵,她赶紧稳住裴姝未的手,防止她再次作乱,“我的好阿未,你便是震惊,也不用这般吓我吧?”“你这平时都不声不响的,一有什么声响就是吓我。”她还记得上次她险些被阿未突如其来的笑给吓死呢,“我可不经你吓呀!”闻言,裴姝未看向满目天真灿烂的渡意,温和地笑了笑,并不在意自己方才外露的情绪,阿意纯真,根本不会懂得其中曲折,她本也不必防备。这也是她愿与之交好的因由之一。哄骗走了渡意之后,裴姝未当即便要踏出青鸾宫,可甫才迈步出了一半,她又微微停顿了下来。她身前的数步阶梯之下便是那日与“容与”跌落镇龙穴之地,如今已是看不出丝毫端倪,但她仍能肯定,就是此处。只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就杀不了“容与”?若是按阿意之意,“容与”便是连重伤都没有受。怎么会这样的!倘若连镇龙穴都杀不了“容与”,忘忧丹又真的可以吗?裴姝未忽然不敢确定。她想去禁|地之中再翻翻那些上古残篇,哪怕能寻见只言片语也好。只是她顿步在青鸾宫宫门之前时,云雾缭绕之间,一道袅袅娜娜的倩影款款由远及近:“裴姐姐,久不相见,别来无恙。”与声音同时清晰的是来人艳若桃花的面容。那面妩媚与圣洁并存的容颜与风仪,裴姝未绝不会错认。苏棠宓。她微眯眼,冷眼看着来人走近,她不去寻她,她倒是主动来了,这又是想做什么?示威挑衅还是什么?瑶宓身后仙侍见得身份远不如瑶宓的裴姝未见了瑶宓竟不行礼,当即便要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