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秦诏垂下眸去,轻轻地笑起来,泪眼模糊。眼下,他不怪他父王心狠,怪就只怪,他二人不曾生在同一处。
见他不肯答话,燕珩下了定论:“秦诏,你想走。”
帝王垂下双眼去,忍不住递出手,拿指尖去摸他身上那块模糊的烙铁印记,品读着那个“燕”字,像戏弄最忠诚的奴隶一般,为这种独属于他的印记,透出隐秘的满足。
而后,那指头用了两分力气,疼得人浑身发抖。
秦诏强忍住痛,用一种哀伤而悲戚的声音开口:“父王,您知道吗?”
“这块烙铁,是您赏我的,印痕也是。”
“这是糟践囚犯和那罪大恶极之人的手段,叫他们终身都铭记着,自己曾怎样的低贱、落魄。走到哪里,都逃不开——向何人扯开衣襟,都躲不掉。”
“我是秦国来的,是大家眼中最低贱的质子。站在父王面前,无须烙印,已经自惭形秽了。可父王仍不肯信我,定要我记着……”
“这个‘燕’字。”
泪水滴答滴答的坠落,打在燕珩手背上。
——那是燕,燕国的燕。
——那是他父王,燕珩的燕。
他先是垂眸,看了一眼自个儿惨烈而自觉丑陋的身躯,才缓声道:
“这些伤疤,都是为了父王的江山。”
“这颗赤诚真心,更是为了父王。”
“不,该说,都是为了燕王您。这九国都是您的,何况我的性命呢?”秦诏终于抬起头来,蓄满泪望过去的目光,仍然极有攻击性,像是要咬住他父王的脖颈,狠狠舔吃一口似的:“父王……如今,我早已明白,我不过是您的一条狗。那是宠爱吗?那是您饲养宠物的手段。”
燕珩缓慢朝前走了一步,身体几乎贴近秦诏。
他抬手,扣住人的后颈,往自个儿怀中带过来,慢腾腾地捋着,用帝王惯常的柔和而冷淡的强调,缓缓开口:“嘘……”
而后,燕珩偏了偏头,钳住他的下巴递在眼前,将那唇贴在秦诏布满冷汗的额头上,似安抚一样:“乖,我的儿。”
秦诏被人亲住,哭得更厉害了。
他都分不清,他父王是承认了,在安抚他这只小狗,还是他父王心疼他,在哄他。但总之,浑身都疼,他被吊在那里,为他父王让别人伤他而悲戚难当。
他父王打他,自然好。
可他父王叫别人打他、羞辱他,那便是不疼他、不爱他了。
燕珩捏住人的后颈肉,竟也没嫌弃他浑身的血汗,而是叫人缱绻的往自个儿怀里靠,那声息幽长……
“好你个小混账。你犯下那样多的过错,寡人视而不见地宠你,你怎么不说;如今,还没审问出一句话来辨出清白,你倒有理了。”
燕珩无奈叹道:“罢了,不审了便是。”
片刻后,感受到那小子窝在颈间,颤抖着痛哭,燕珩便将唇自额头移到他眉眼处,轻轻地啄吻了两下,才轻声哄道:“谁说你是寡人的宠物了,怎么还哭?”
秦诏那鼻尖蹭人的脖颈,哭得人皮肤湿润:“是啊,我只是父王的一条狗。”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扯出这种话?”
燕珩真想掐死他。这混小子。
分明是他早先作恶,自个儿方才怀疑他。没审问倒也罢了,惹出乱子来又嫌自个儿不疼他,谁叫他一天到晚的跟人缠斗,若是老实安分,又哪里会有这等事儿?
早先,天天闹着要宠爱,如今,帝王给出选择,他又不肯选。
燕珩无奈,又能如何呢?果真杀了他吗?——他哪里舍得难为秦诏,才哄了没几句,便将钥匙别进锁孔里,到底把锁链与镣铐给他解开了。
秦诏望着人,仍要去下跪——被燕珩一把捞住了。
帝王睨他:“作甚?”
秦诏哼哼唧唧地置气道:“给父王磕头行礼。”
燕珩叫人气笑了,恨得磨牙:“小混蛋,装模作样。哪里来的小狗,会这样给人磕头?——寡人瞧你,不是小狗,倒是虎豹豺狼。”
秦诏小声嘶气:“那我也是父王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