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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杯子,吹熄烛火躺下,像是要歇了,眼睛却还睁着。
他睡不着。
从文州一路到这,他没一天睡好过,昼夜颠倒,熬着命往京城赶,为的是信上的那句话。
“朕自知时日无多……”
在文州躲了这么多年,宫里来的多少次客套要召他回去,他都心惊胆战地回。
唯恐一时不慎,便连最后的晚节也保不住。
他那点心气早磨没了,如今只想安安稳稳活着,做个山中隐士,看看花钓钓鱼,最好京中永远别有任何人想起他这号人。
他不是没想过这可能是陷阱,是小皇帝这么多年终于转过圈来决定的收网。
他知道,踏进宫里第一步,迎接他的大抵不会是面圣的机会而是镣铐。
他也再不会住进那些熏香的宫殿里,而是在狱中就此了却残生。
但他还是回来了。
什么也没带,包袱里只两套衣服,几样零碎物件,就这么跟着两个年轻的来使一路奔向京城。
他只是在想,万一呢?
他离开时,姜孚还只是个小孩子,这几年也未必长了什么心眼,未必就要骗他。
万一信里说的是真的,万一那人真的在深宫里等他,啜着苦汤药,围着玉石抹额,捏着笔写下一行字,塞进小玉筒里,嘱托人八百里加急送到文州……
万一真是如此,他又怎么舍得?
他要走时,友人熨着衣服朝他叹气:
“叔颐,我知道留你没有用。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总还是要走的。”
他那时匆匆拣着行李,顾不得自己回了什么话,只记得抬头时友人悲哀的眼神烫了他一下。
“你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沈厌卿阖着眼,依旧睡不着,于是问了墙里那人最后一句话:
“……圣躬安否?”
西面的墙轻轻响了两下。
安。
沈厌卿苦笑了一下。
安就好,也对得起他这一路的担心。
……
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大概是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落了地,心里放松下来了,他睡的还算不错,一个梦也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