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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第2页)

“我老豆未有提及,”林甬停了一刻,又将话题转了回去:“向叔既然发出正大光明,想来未见得是太紧要件事,先不论。目前要紧还是许咏琪的问题。”

他道:“关于苏三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帮手,苏三与和胜会的张强又是如何搭上关系,我本指望她醒来后能提供些其他线索,现在看别说线索,我真怕她哪天就疯了。”

乔亦祯不正经道:“系?,她若一疯,只怕向潼亦要疯,向潼一疯,你也要疯,你若都疯了,新记便彻底垮去一半,对方这一手确实好高明,她许咏琪是死是活,最后居然都落得同样个结果。”

“高明却未见得,”林甬皱了下眉,迟疑道,“许咏琪未受几多皮肉之苦。他们不过将她在黑屋里关了许多日,我算下时间,大抵是事发第一周。”

乔亦祯接了他的话:“但许咏琪是个娇贵小姐,寻常人关上三日便知要怕。但说一周时间,捏着个向文的枕边人,竟只是将她这么关着,这样看,这张强倒还真是同苏三蠢到一块去了。如若换了我来…”

他耐人寻味地停了,没再继续说下去。只道:“如若只是将她这么关住,我看也不用再盘问许小姐,幕后未必见得还有什么其他角色。”

林甬看了他一眼,这位Charles自己有个人尽皆知的怪癖,便是爱极了扑克。其父乔永旭刚中风的那一年,此人不过刚刚成年,乔永旭还不能完全放心地将手下的生意都交给他,但不出三月,这位小少爷就干了件骇人听闻的大事。彼时新界有个出了名的赌神唤作杜雪风,那会时兴的玩法还是德州扑克,第一轮perflopbetting之前总是荷官先发出两张底牌,玩家才按盲注的顺序开始跟注,其中跟或弃都少了些运气的成分,会算牌的老手大多能根据自己的手牌与桌面上的公开牌面,推断出输赢的概率。

但杜雪风却仅凭一人便带起了梭哈的风气。首先是他有钱,杜家自民国上海股市彻底崩盘时便逃亡到了香港,杜家业大,哪怕是将租界那套奢靡浮华的习性在香港沿袭了几十年,攒下的家底也没被败空;其次便是他心细,七三年那场香港股市的断崖式退潮将这群外地商贾彻底拔了层皮去,恒生指数一日回跌一百五十个点,连汇丰股价都暴跌九十巴仙,走投无路者不是跳海便是跳楼,杜雪风却是在这场雪崩之前就嗅到了危机的信号,在股价还未彻底脱离基本面,一片欣欣向荣时便选择了收手弃牌。其实这么来看,说他心细倒不如说他胆大,说他胆大又不如说他运好,总归是人生一连走了几十年有惊无险的上运。

梭哈与德州扑克最大的不同便是底牌的数量、牌面的公私,以及下注的顺序,玩梭哈的人须得先选择是否跟注,其后才能拿到手牌,德州有两张底牌,梭哈却只有一张;德州每一轮派发的公共牌,在梭哈的规则里则成了私牌。梭哈一局结束得更快,更接近纯靠运气的赌,不似德州大有技巧与心理博弈的空间,而像杜雪风这样一个人玩起梭哈来,运气当然是好得像出千,想从他手里赢到钱的人便也跟着他的玩法,而随着他赢得愈来愈多,名气愈来愈大,想从他手里赢钱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梭哈这玩法便逐渐成了新界赌场的潮流。一个开赌场的人最怕的正是像杜雪风这样的赌徒,彼时新界南几近一半的赌场都在乔记名下,乔亦祯这人爱牌却不爱玩牌,无论是21点、德州扑克,还是最简单的比大小,他都一概不玩,他只同人玩一种游戏:抽牌。

一副扑克有四种花色,乔亦祯总是在手里先洗过两轮,他不怎么会玩牌,却很会洗牌,原因也很简单,他总觉得自己这一双手如不能去弹钢琴实在是可惜,时常碰血的人便时常要用肥皂水洗手,于是洗得他一双手新漆的墙面似的透出一种莹亮的白,扑克在他眼中便是另一种黑白琴键。因此四种花色里他又最喜欢黑桃。杜雪风后来终于输了一次钱。按说他第三轮拿了一张红桃A一张黑桃K,对方却想也不想就选择了re-raise,他就应当弃牌了,但那日听闻赌场的少东家就在二楼的走廊上观局,面前来找他赌的男人面上又窥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杜雪风便忽然生出了点孤独求败的寂寞,他赢得太多了,赢得太顺了,一个不缺钱的赌徒输不了牌,竟会成了一件令人寂寞的事。新界已无人杀得了他的赌瘾。

当他说出那一个“call”的时候,他心里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他预想中应当是要输的痛痛快快,因此对方愈是不动声色,他便愈是兴奋,第七轮开始时桌面上的筹码已经叠到了九百万,他拿到了一张红桃7,心里有个声音在说“flod”,他却看着面前的人,说了一句“Showhand”。

三千万一场,是因已经提前知晓结局,所以才算得上豪赌。他几乎是将近来赢到的所有钱与杜家目前的流动资金全赔进了这局游戏,可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舒心。他根本不在乎输赢,他知道自己若是想要赢,梭哈这样的游戏里,他就一定输不了,但三千万买一次杀瘾的药,他觉得快活:从此就连输亦掌握在了他的手中,连输亦不惧,他便才成为真正的赌神。去兑换筹码时,荷官走到身边,告诉他有位先生请他去见,杜雪风面上仍是带着志得意满的微笑,他猜到乔记的这位少东家在这场赌局结束后一定会见自己,亦深知今日自己输与不输,都躲不过这一劫,既然要输,主动权便不如在了自己手里,这下一来,如的是两个人的愿。

更深处还有一层原因。也许他实在是被赌场上接二连三的好运养杀了本只是消遣的欲望,牌桌竟比股市更令他感到刺激,摇摊场子成了战场,生杀予夺,快意恩仇,而如今关于运气的扑克游戏,他只有一桩还不曾拿下,那便是传闻中这位少东家手中的“抽牌”。

什么都料到了,却万没料到,过去在上海滩,青帮大佬亦要避让斧头帮三分,便是因为那班疯人思维里天生少些理智。同样是重情重义的名声,杜月笙还是个听书念哲的斯文人,斯文人尚在常人的范畴,斧头帮的王亚樵却是烈性纯粹的莽夫,上海的往事已经是杜雪风父辈的回忆,直到今日他方才明白,香港今日的黑社会,竟全是同斧头帮一般行事全无常理逻辑可循的疯子。正常人怎么能去料想了疯子的思维:推开那扇厚重雕花木门,门后被绑在地面上跪着的,赫然是他杜家上下老小一家八口!

尚未回过神,身后两名保镖登时便制住了他的左右臂膊,将他按倒在地,那位少东家就站在一只金漆几案前,专注地瞧着手背上一只黑背狼蛛,听见门处的动静,方才转过了头。杜雪风先前面上游刃有余的笑意现在是移到他的脸上去了。他那一双吊得几近有些刻薄的凤眼转过来黏住了什么人时,目光便像是渗了蛛毒的丝线,一匝匝地缠到了人的身上:“百闻不如一见,杜生不愧为这新界大名鼎鼎的赌神,今日这场赌局,着实精彩。”

杜雪风表情一变,道:“你要杀便杀,凡事只管冲我来,我在此一切所为,又与我家人何干?何况我即便是输,亦输是得光明磊落,三千万即刻便结清了,我可没欠了你乔记一分一厘的赌债!”

乔亦祯却是叹了口气,道:“杜生这话可就伤了乔某的心。你杜家七口人,现下可是一个不少,全须全尾都在这里,我自然知道杜生从不拖欠赌债,自然也不想初次见面便同你这大客户伤了和气,只是我这乔记堵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进了这门后,输光了所有筹码的人,离开之前,都必须同我玩个游戏。”

杜雪风听了这话只是冷笑:“你这赌坊一日里不知来来去去多少赌徒,输得倾家荡产的更是恒河沙数,若真有这么个规矩,我看你这一天到晚别的事情倒也都不用做了,光是陪人玩游戏都只怕忙不过来吧!”

乔亦祯笑道:“那些人不过输个一两百万就面如死灰,从这里走了,即便日后没去寻死,活得也多半是生不如死,早晚必定还会重新回到我这赌场里来,那就算不得‘输光了所有筹码’,我同他们玩这游戏确确实实是平白浪费我的时间,唯有杜生这样的人物,想来就算今日输的是四千万、五千万,出了这门,只怕也再不会回来了。”

“杜生来了我乔记三个月,几乎便是赢了三个月,哪怕零星几次失利,也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钱。这赌之所以能让人上瘾,便是因为只要是人在玩,就总会有输有赢,就如同这财讲究有散才有来,一个人心里有了胜负的瘾,却始终找不到足以相匹的敌手,一个有了瘾却永远也输不了的赌徒,比一个没了钱的却永远也赢不了的赌鬼,却是还要更为可悲。”

乔亦祯对他微微一笑,问:“杜生,做一个一直赢的人,是不是很寂寞?”

杜雪风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了,听得乔亦祯又道:“我想今日你终于等到了这样一场赌局,让你分明是输光了所有的钱,却比这两个月里赢过的任何一次都觉得更为痛快,世人皆以为一场久败忽逢的胜利便是这世上最为得意之事,我却猜你杜生心中,今日这一场败绩,才是你这三个月来一直遍寻不至的解药。一个得了解药的人,就不能称之为赌徒了,又怎么还会回到牌桌?”

“但我想你心中应当还有一件未竟的遗憾,”乔亦祯从袖中取出了一副纸牌,对他说道:“那便是还未曾见识到传闻中最看运气的这场‘抽牌’。传闻之所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是因为我这游戏,很少能够遇到有资格坐上牌桌的玩家,二是因为同我玩这游戏的人,少有赢者,或说即便赢了游戏,最后反倒却又都成了输家。”

“听说杜家过去是大陆人,想来杜生不太了解我们香港的民俗,我们香港人第一喜欢的是风水,第二喜欢的便是算命,这命理中又有一个说法,便是人这一生十年一场大运,没有人能够永远的好运,也不会有人永远的背运,再好的命盘亦有其低迷之处,这命理最为讲究平衡,总是有起有落,有高有低。”乔亦祯微笑道:“杜生看来已经走了很长时间的好运,我要同你玩的这个游戏非常简单,便不知道今日是否能沾了你的好运,让我亦解了我这份寻无敌手的寂寞。”

他将手中那副扑克细细地洗了两遍,随后走到了杜雪风的面前,将背过的牌面一字扇开,请他从中选出九张牌来。杜雪风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既不看他,也不选牌,乔亦祯并不着急,只道:“我这游戏,无论你抽还是不抽,从我洗完第二轮牌便开始了计时,十分钟过后,就算游戏结束。”

杜雪风冷道:“如我一直不抽,你又如何?”

乔亦祯轻轻拍了两下手,那按着杜雪风的两位保镖便松了挈肘,乔亦祯身后那扇紫包金的金丝楠八骏图屏风后走出了七八位身量高大的打手,杜雪风眼底方泄出一丝轻蔑,却见那群人并未朝自己而来,而是走向了墙侧那架几近占了半面的书柜。

杜雪风认得那种木。一黄二紫三红,清末时黄紫二贵的产量便已大幅清减,加之民国时期自京畿流入民间的大量黄花梨与紫檀皆因战乱与饥荒被贱价卖给了外国商行,即便是过去在上海衣轻乘肥的杜家出逃前也不得不低价变现家具文玩,因此他已数年未曾见过这样面积的沉水红酸枝木,整面尽是沉甸甸的黑,酸香极淡,正是从前官贵世家最为偏爱的一种交趾黄檀。只见面前数人合力,缓缓将那六门的中式书架——一本书也没有,陈列的皆是些泡了药材的玻璃罐——推开,露出了其后一间地牢般的昏暗密室。

没有刑具,没有门窗,没有火把。书房内温暖的昏黄的光微微照亮了密室入口处三五平方呎的空间,上下两片白色的密格铁网隔开了密室与书房,杜雪风僵硬地移动了目光,听见里头传来一些啮齿类动物的吱吱啾啾的尖细声音。后来他时常在想,真像玄凤鹦鹉。

他有一只手养的公玄凤,嫩黄的冠,橘红的腮,刚出生十二天时便接回了家,进了恒温的暖箱,称量好食物比重,每日隔一二个钟便要用软管小心地喂食,香港比上海的气候更适宜幼鸟生长,第七周时断了奶,跌跌撞撞学会了飞,他舍不得剪了它的羽,宁可格外费心地养在深宅,他未成家,也无心恋爱,这鸟儿却像是他年纪轻轻便有了个小尼。后来他总想,那声音真像一千只、一百只玄凤鹦鹉。其实他真厌恶老鼠,自香港往返上海的轮渡客舱入了夜竟会有这低劣的生物,过去从没见过,咬他的皮鞋,咬他的袜头,咬一切能咬的东西,油光水滑,肥得下贱。

“杜生,”乔亦祯对他轻声道,“抽牌吧。”

他说:“我最中意黑桃,亦单单只中意黑桃。所以每个在我这里翻出黑桃的人,都能用它在乔记任何一家赌场,兑到一千万的筹码。”

去了双王,一副扑克五十二张,选出五十二分之九,一张是底牌,剩余八张,乔亦祯替动不了的杜雪风分别放到了每个人面前。爸爸,姆妈,嬢嬢,恩那,大大,小弟,两个未出阁的家家。没有人按着杜雪风的肩或臂,可他身上似乎只有翻惯了牌的右手,赌神的右手,此情此境之下,面对纸牌,还会移动。每一场梭哈的最后,牌桌上所有私牌明开,他翻出过不计其数的五张一色同花顺,香港人称之为黄袍的royalflush,此刻乔亦祯转过头又去玩那只狼蛛了,八张面朝下的扑克就排列在地上,亟待他走上前,用他的右手,一张张翻开。

一副扑克只有四种花色,其中黑桃便占去了十三张,四分之一的概率,对上他杜雪风无往不利的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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