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安嗜酒。
一杯陈年普洱勾兑蓝带啤酒同马爹利,每天早起坐在花园,三五杯饮毕,方算一天开启。
骤雨初歇,露台上晨雾湿重,亓蒲照搬父辈恶习,轻晃高脚酒杯,头也不回道:“放下吧,那把枪里没有子弹。”
林甬方从浴室走出,不过顺手拿起钢琴盖上那只黑色手枪,刚看一眼,就听见亓蒲拆台,他将湿发撩到脑后,道:“我说了今天不会动手。”
半刻钟前性事刚尽,林甬尚在不应期间,亓蒲便已起身抽离,他几乎是下意识就伸手拉住了对方,待回过神来,几分尴尬甩开手,抬头却见亓蒲只倦怠地垂著眼,什么话也没说。
“你刚才哭什么?”想也不想,话便脱口而出。
亓蒲似乎没想到他还会追问,沉默片刻,道:“是你技术太差。”
“你也没好到哪里。”林甬方才那点微妙的心情立刻烟消云散,起身再不看他,直接往浴室走去。
九时三刻,林甬驱车离开半岛,自维港沿西九龙一路疾行,驶入青山公路,来到元朗市区一栋矮旧老宅前。府邸一楼大门紧闭,雕花铁门各漆黑红二色,两侧镇守威严玉石貔貅,门前停放著towncar一辆,外形刻板沉闷,长度接近六米,看起来笨重非常。
林甬认识的人里,会舍得花钱去买这样无用的车的,只有一个。
此处为安乐路二十七号,洪门新记秘密总部。
十月十二日,新记龙头在青山被捕,总教习苏三当夜反骨,带领大批人马洗劫向氏影业后,迅速销声匿迹。
十月十三日,屯门、北区、大埔数地,十二分部坐馆同时发出电文,反对向潼继位,稚子无能,传统当破。
目前新记堂前五虎中,除开林甬,苏三同江雪平一逃一伤,纪添入狱,只剩下天水围之虎乔氏现任家主乔亦祯,尚未表明立场。
林甬开锁过门,在昏暗会堂里熟练找到关公神龛,恭恭敬敬上香三柱,点燃纸钱,丢进铜坛。
身后吊灯忽然亮起,林甬回过头,望见了一张熟悉面容,那人笑盈盈地,亦正望着他:“Puppy,好耐冇见。”
这年轻男人看来二十出头,伸出的右手无名指上不着调地戴了一枚四节的黄铜指盔,晃动时像极了麦田里招了风的谷穗,主动来握了林甬的手,对他道:“点你睇来咁衰,系咪赌马输钱啦?”
林甬看了他几眼,真是没什么好话能讲,道:“死衰仔,你还知要回?”
乔亦祯闻言挑了眉,笑道:“向叔出事,阿玉又快没命,我肯定要赶来看热闹。何况我一猜就知,现在肯定有人需要借钱。”
乔氏在新记同金教父在17k地位接近,乔家阔得很,便不爱再亲自参与火拼,大多时候,只是做收账与器官买卖的交易。乔永旭原本在字花档叠马,后来放高利贷得了好处,头脑又灵光,很快便发迹起来,只是人到四十,正值壮年,却饮酒中风着了大罪,右手神经与整个身体自此失联,好在长子乔亦祯相当出息,子承父业,接管元朗上下大小数百家字花档,青出于蓝,乔家手下门生出了名的精于算计,各个修习讨债与会计双门学位,最擅长左手剁人指,右手拨珠算,九出十三归,器官先抵罪。
此刻他竟称赞道:“苏三呢個粗人,此番难得竟知先断向叔财路,不得了,有长进!”
毕竟苏三于己有恩,林甬无欲发议,转而问他:“梁施玉已经回来了?”
“系?,现在还躺在二楼,许生和少东都在陪他。”
二人在沙发上对面坐下,林甬道:“虽然你来得晚,好歹知道要来。”
乔亦祯翘起二郎腿,道:“我当然站在向叔这边,也很乐意借钱帮忙。但现在灰佬盯上新记,有個句讲個句,其实乔家嘅钱全算赃款,就算我敢畀,边知少东又敢唔敢用?”
(但现在警察盯上新记,说句实话,其实乔家的钱全算赃款,就算我敢给,谁知少东又敢不敢用?)
他又道:“电影公司個边要钱,打点向叔個边也要钱,更不必说吕乐根本就是无底洞一个,我好心建议你现在放下茶杯,马上出门去摇六合彩,说不定行运行到脚指尾,过几天就发大财。”
林甬懒得接茬,只道:“我老豆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向潼都必须马上继位。新记不能群龙无首,哪怕向潼现在还不能处理局面,也得出来表态。”
乔亦祯道:“五十馆里十二部叛变,我猜最多只有一半是苏三提前收买——虽然我不知他是哪里来的钱。少东是很嫩,但我也没看出那个蠢佬能有多大魅力,会变天这样快,估计电影公司出事才是主要原因。”转下戒指,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许咏琪昨晚在旺角拍夜戏,片场有蒙面匪徒突袭,工作人员全被灭口,许小姐下落不明,我想你大概还没有听到消息吧。”
林甬皱眉,道:“也是苏三出手?怎么可能?”
“苏三暗恋阿嫂,难道还是什么天大秘密?”乔亦祯笑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都快要开始欣赏他这种不要命的勇气。”
“可惜林叔迟早会回来,丁人结拜他苏三算老几,冇星秤一个,真以为自己姓向?”
林甬登时起身:“我上去看看情况。”
“别说我没提醒你,少东脸色很差,你最好小心讲话。”
林甬脚步一顿:“他怎么了?”
“唔知啊,”乔亦祯耸肩,“看起来失魂落魄的,也许一下受到刺激太大,缓不过劲?”
林甬推开门时,向潼正靠在墙边,分明听见动静,却没做任何反应,只是低头看著地面发呆。林甬心口似被揪紧,走到向潼身前蹲下,抬头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