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负,这鱼汤不错,多喝些~~”
这一番晚宴,足足吃了一个时辰,鹅牛羊鱼,燔炙羹脍,精致繁复,刀工火候都是上乘中的上乘。而除了肉食外,张承负也终于尝到了白面蜂蜜的甜点,交州干制的荔枝龙眼,甚至还有一个凉州送来的石榴!
“承负,如此宴饮,比起粗粝的麦饭来,可曾动摇你的道心?”
这一回,张承负沉默良久,才回答道。
“师父…弟子喜爱这些美食。但弟子并不想,只有自己一个,或者寥寥几人能吃到!这朱门的酒肉虽香,可弟子吃的时候,却想到了那些瘦骨如柴、饥寒而死的饿殍,想到了死在我面前死在我怀中的无数灾民。若是在百姓饥饿而死的时候,依然如此心安理得的大鱼大肉…那就违背了我遵循的道,却不如仅仅吃简朴的麦饭与粟米安心了!”
“弟子经历过许多。。。这口腹之欲,声色犬马,不过是这具年轻成长的身体,所给我的欲念。这不是我魂魄的大愿与本心,只是为年岁所消退的外物罢了…”
“嗯…”
闻言,大贤良师张角眼神深邃,注视了张承负许久。然后,他笑着摇了摇头,又点了下头。
“不错!希望你始终能记得,自己的本心,自己说的这番话…哪怕在几十年后。”
“且睡吧!你看道奴,他嘴上的油都没擦干净,却已经睡的打呼了~~”
长夜漫漫,习惯了如墨的夜色,这段氏庄园中通明的灯火,就越发让人难以入眠。而当第二日的朝阳升起,经过了一夜的布置,整个庄园中的氛围,又为之一变。
“士虞礼,迎神而往,飨神飨尸!…”
盛大的虞祭在前堂展开,极尽肃穆与哀严。染疫的族老尸体早已下葬,所以这次死后的祭礼,只能让嫡系子弟代扮为“尸”,接受祭祀供奉。这肯定是虞祭,并且还不是下葬后的第一次虞祭。
所谓“虞”,就是“安”的意思。虞祭,就是安魂的祭礼。若是遵循严苛的礼法,整套礼仪应该完全遵循《仪礼》中《士虞礼》的规制和要求。此时经学传家的世家大族,都会如此行事。不过,段氏是新兴的宦官大族,对礼仪的要求不高,但对气派的要求,很高很高!
“起!行轩悬之乐!”
“铛…咚…嗡…”
庄重古朴的乐声,从三面交错响起,如同回到古老的周朝。张承负闻声望去,就看到三面悬挂的编钟编磬,在同时被三队乐师敲击。
第三十四章在汉代吃席(感谢书友“躺狗阿巴”打赏的盟主!)
“三面编钟?这代表着什么?”
他眉头蹙起,不大明白这种“轩悬三面、诸侯之乐”的规制含义。但很快,就有他能看懂的“气派”出现了。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黄鸟交交鸣叫,停在酸枣树上。是谁殉葬穆公?子车奄息命运乖…如若可以代他死,百人甘愿赴泉台!”
随着《秦风·黄鸟》的哀悼歌唱,整整六队乐姬,穿着庄素的服饰,流入开阔的前堂,哀泣的舞动起来。而张承负瞪大了眼睛,数着六队乐姬,每队六人的规格…数息后,他骤然醒悟,吃惊的低喊道。
“这…这…这是六侑舞于庭?诸侯的丧礼?!”
“咳…这位郎君…嘘!轻声,轻声!…”
看到这穿着祭者服饰的少年发出惊呼,旁边观察许久的一名中年文士,赶紧出声打断。随后,他带着笑容,对张承负道。
“这位郎君,你穿着祭服,是前来赴宴的段氏亲族?”
“不。我是太平道的弟子,姓张。与师父一起,来进行后面的招魂祭。”
“噢!原来是大贤良师的弟子!幸会,幸会!”
闻言,中年文士脸上亲近更甚。他看了看左右,低声道。
“这确实是诸侯规制的丧礼…嗯,不过,段使君在洛都,被封过乡侯的爵位…所以段氏家老的虞祭,用诸侯的礼仪…那也是能说得过去的嘛!…”
“。。。”
听到这,张承负抿嘴不语。这诸侯王的丧礼规制,用在一个宦官家族的族老身上,难道还不算逾矩吗?若是有什么经学传家的士族嫡子子弟在此,必然要愤然而起,说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然后一挥袖袍离去,自此名扬天下。
不过,以张承负太平道弟子的身份,在短暂的震惊后,也只能在心中暗骂一句,“礼乐崩坏、汉室将亡”。他默了默,抬头看向这位面露亲近的中年文士,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