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我道是哪个懒虫,日头都晒着屁股了,还在这儿挺尸!水缸可曾挑满?这廊下的落叶,难不成要等我老婆子亲自动手?”一声沙哑叱咤刺破宁静。
叶枝不用回头,便知是望月婆婆,只斜斜睨她一眼,懒懒道:“婆婆这火气,莫不是今早月读神托梦责备了?水缸满得要溢出来,落叶么,早被风卷去给你的药炉当引子了。”
望月婆婆拄着藤杖,身着洗得发白却齐整的深蓝和服,身形虽佝偻,脚步却极快,几步便到近前。
她目光如钩,先扫过光洁的地板,又落在叶枝脚边的野花上,嘴角撇得更狠:“好个闲情逸致!学那些轻浮女子采花弄草,招蜂引蝶的,成何体统!简直亵渎神明!”
话音未落,藤杖重重顿在地上,震得檐角晴天娃娃打了个旋儿,又骂道:“还不快去收拾药圃!若惊了那几株老参,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叶枝慢悠悠起身,拍了拍衣襟,顺手捡起野花:“你这虚火太旺,该败败火了!今日煎药,我多添把黄连如何?省得你见人就喷火,比那八岐大蛇还厉害。”
“呸!”望月婆婆啐了一声,满脸皱纹里却无真怒,浑浊的眼尾反倒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伶牙俐齿的死丫头!再敢顶嘴,老婆子今日就换副方子,保准你三刻钟内口不能言、眼不能眨,乖乖做个哑巴木偶!”
“那敢情好,”叶枝已蹲在药圃边除草,头也不抬道,“省得你每日费神给我梳头,我也省得听你‘念经’。你若真炼出哑药,我第一个试!”
望月婆婆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好……好个刁钻丫头!真该把你扔回海里喂鱼!”
她嘴上骂着,却已转身往厨下走,声音里带着不耐:“日头都中天了,还不进来淘米!想饿死我这把老骨头?”
叶枝抿嘴偷笑,将杂草归拢整齐,这才起身净手,跟着进了厨间。
晨光穿过窗棂,在两人身上织出交错的光影,檐角的晴天娃娃仍在微风里打转,倒像是在偷偷瞧着这对“冤家”,把这满院的吵嚷,都酿成了蜜里调油的烟火温情。
望月婆婆已盘腿坐在炉前小蒲团上,面前摆着个陈旧却光润的紫砂药罐,正将几味干枯草药投入罐中。她枯瘦手指捻动药材,神情专注,眼眸精光灼灼,与方才骂街时的凶悍判若两人。
叶枝舀米淘洗,清冽山泉冲刷着白米。
她瞥向婆婆挑拣的药材,挑眉道:“你真要毒死我呀?这不是乌头么!”
望月白她一眼,轻哼:“小丫头懂什么!老娘玩毒时,你怕还在玩泥巴呢!”
叶枝撇嘴,这药她已喝了数日,虽见其中不乏毒药,却并无不妥。本想套问望月底细,偏这老婆婆三缄其口,再问便要炸毛。
望月摇摇头,取出几条腌萝卜干、一小块风干鲑鱼、几枚山菇与味噌,轻叹:“望月,你们倭国吃食也太素淡!整日腌萝卜、咸鱼干,米饭泡汤便算一顿,连油星子都少见,嘴里简直淡出鸟来了。”
药罐在炉上咕嘟作响,水汽袅袅。
望月眼皮未抬,只执小蒲扇轻扇炉火:“黄毛丫头懂什么!腌萝卜养胃,咸鱼提神,味噌汤暖身!粗茶淡饭方能涤净脏腑,哪像你们膏粱厚味,糟践身子!你先前半死不活漂到岸上,怕就是被大鱼大肉塞坏了心窍!”
“哟,”叶枝将淘好的米下锅,取刀削那硬邦邦的鲑鱼干,“照你这说法,我今日该多撒几把盐,给您老‘提提神’?就怕您牙口啃不动这倭国‘清气’!”
望月猛地转头瞪她,蒲扇忘了扇动,药罐噗地冒出白气:“作死的丫头!这鲑鱼干是前村上野家新送的!你敢糟蹋,老婆子今晚就剪了你的头发做草人,钉在神树底下招雷劈!”
叶枝手下不停,将削下的薄鱼片码入盘中,对着阳光晃了晃,故意咂舌:“你省省吧,你那剪子钝得连草绳都铰不断。再说,我若被劈死,谁扫神宫?谁给你挑水煮这‘清气’饭?”
这般说着,她将鱼片淋上清酱,动作麻利熟练。
望月被噎得说不出话,重重哼了一声,转头更用力地扇炉火,可那扇动的节奏,竟渐渐与身后叶枝切菜的笃笃声应和,多出几分烟火热闹。
阳光透过素纸木窗,将两人身影投在洁净木板上,一个佝偻着守药炉,一个挺拔着操锅铲,虽时不时斗嘴,却各有一番乐在其中的滋味。
不多时,饭菜齐备。
叶枝将雪白米饭、咸鲜鱼片、味噌汤与腌萝卜摆上地板,那边望月的药也煎成,滤出来后,缓步来到廊下。
两人俱无声息,在廊下寻了块被阳光烘得暖融融的地板,相对盘膝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