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对面的女生声音诚恳,态度自然,张嘉衡的胸膛轻轻地起伏一下。
鬼使神差地,他说:
“我……的确是有一些烦恼的事。”
30。2
“我的确是有一些烦恼的事。
“我的家里……对我有一些期望。
“一直以来,为了满足家人的期望,我选择了一条我其实心里并不算是很喜欢的学习和职业道路。
“一开始的时候,还能够自我安慰,这样也还不错,可是做得久了,真的对自己在做的事情越来越厌烦。
“也不是多么痛苦……就是迷茫。我不知道我应该克服这种厌烦,继续地在已经顺利踏上的道路走下去,还是尝试新的我更感兴趣的东西。”
张嘉衡顿了顿,慢慢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说完,张嘉衡松开揪住自己头发的手指,向前弓起的身体慢慢后仰,脱力一般地靠在了椅子的椅背上。
对方怎么样回答,安慰也好,指责也罢,他其实都没有所谓。
他只是想将心底的声音说出来,就这样而已。
而对面的女生沉默了一下,忽然问他:“你走过平衡木吗?”
张嘉衡一怔,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想起对方瞧不见自己的情形动作,于是说道:“没有。”
女生笑了笑:“我小的时候,去过一个儿童艺术中心,那里面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平衡木。”
张嘉衡侧了侧头,看见对面女生的影子晃了一下,似乎是展开双臂,做了一个平衡的动作:“那个平衡木并不是水平的,而是可以调节角度,像爬山一样,非常有趣。我和几个小孩子比拼着谁能够将平衡木调到最陡峭的角度,然后走上去不摔下来。”
张嘉衡并不明白女生说出这些话的用意,但是女生声音轻快明亮,蕴含笑意,他便也渐渐听进去。
“我自己的最高纪录,好像是23度。”她说,“那是个很有意思的体验,一边要努力向上攀爬,一边又要努力保持平衡。”
张嘉衡轻轻地“嗯”了一声,女生笑着说:“后来我觉得,我的人生常常也像在走这一支23度的平衡木。”
这样说着,她像一只小鸟一样伸开双臂,“左手边,是家人与社会对我的要求与期望,右手边,是我自己内心深处想要追求的人生。”
张嘉衡若有所悟,渐渐明白了“23度平衡木”这个比喻的涵义。对面的女生笑着叹了口气:“很难的,掌握这个平衡。不论向着哪一边过分倾斜,好像都会摔倒,而不能再继续向上前行了。”
张嘉衡心里一动,忍不住问道:“你的家庭,也对你的人生有所要求和规划吗?”
“不完全是。”女生说,“怎么说呢,是我的家庭不太支持我想要学习的东西和职业规划。”
张嘉衡觉得她应该是在那边扮了个鬼脸,可惜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他瞧不清楚她的情形。
“我想学机械工程,”她说,语气里带着一种慨叹的嘲讽,“可是,‘女孩子不适合学机械工程’。为了这个,我妈妈连我的高考志愿都改掉了。”
张嘉衡有点明白了对方的处境。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止是我,人人都要面对这样的问题。”女生说,“我有一个男生朋友,他非常喜欢服装设计,但是家里觉得一个男孩子学做衣服太‘娘娘腔’了,坚决不同意他报考服装设计专业。”
这个时候张嘉衡尚不知道那个朋友就是施学明。
“那么,”他说,想起女生对于平衡木的比喻,“你们是怎么找到平衡的呢?”
对面的女生顿了一顿,似乎踌躇了一下,才小声说:“那个,虽然是陌生人……但是我和你说了,也要请你保密啊。”
张嘉衡点点头,“嗯”了一声,女生笑了一下:“虽然高考志愿被家里人逼着改掉,原本可以去到更心仪的学校和专业……但是稍微妥协一下,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我和我的那个朋友商量着一起报考了华科工大,互相填写了对方想读的专业,然后去蹭对方的大课。”
张嘉衡一怔,女生笑着说:“希望下学期可以成功转系,做出一些成绩吧。可能每个人都在理想与现实中努力寻找平衡,华科工大就是我和我的朋友两个人想出的解决方法。”
女生说着,似乎是看了看手表,然后在磨砂玻璃的另一侧站起身来。
“虽然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她说,“但是我的名字的寓意是:致臻,臻至。我觉得,这并不一定意味着所有事都要顺风顺水或者十全十美,而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实现自己能做到的现实与理想中的最佳平衡。”
张嘉衡怔怔地听着,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声:臻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