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惜福郡主面面相觑——又是这个宝贝。在宫里避免不了,在这里自然更避免不了。
门帘一掀,临淄王大步跨进来,径直走到餐桌前,衣摆一撩,大模大样地坐下来。
来回巡视的芸娘过来请安,说道:”我即刻差人到三殿下寝宫,命他们差人送副碗筷过来。”
一般宫里的人,除非是参加女皇陛下的宴席,吃饭都是个人用个人的碗筷。若是单身一人到别人宫里吃饭,也都自带碗筷,一则干净习惯,二则也避免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说不清楚。
而且我们刚住进梅香院,不会有多余的碗筷招待客人。
不料临淄王挥挥手,对芸娘道:“阿黑拿着呢!”阿黑是他随身内侍,因皮肤黝黑而得名,本名早已经湮没不知。
芸娘疑惑地走出东间的门,果然守在门外的阿黑双手奉上装着碗筷的锦盒。
我跟惜福郡主又对望一眼——果然有备而来,脸皮不胜之厚。
临淄王一副主人的姿态:“说来我是五王府的主人,两位宫里出来的贵客,第一膳自然要由我来尽地主之谊。来人,满酒!”
掌酒的宫女看看芸娘。临淄王脸色一寒,沉声问道:“若说午膳时间恐怕有客来访,或者宫中来传,喝醉了不雅,这晚膳十分,喝醉了便去睡觉,有什么问题?何大夫和郡主都是宫中来的贵客,难道五王府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芸娘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脸上摆出笑容说道:“殿下说的是!这大冷天的,晚上也没什么事,两位姑娘都是宫中的贵人,应该奉酒!只是三殿下,皇嗣殿下一再叮嘱,殿下们年纪尚幼,要有些约束——”
临淄王脸上现出不耐的神色,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许喝醉,不许酗酒。大冷天的,跟两位宫中贵人喝个一盅暖暖身罢了!”
芸娘拍拍手,令人拿了小火炉点了碳,在上面温着一小锅热水,将一只擦得闪亮的银酒壶置于锅内温酒。
一喝起来何止一盅?因为是今冬第一场大雪,晚膳的主菜便是热锅。就着热锅里的热汤热肉,加上醇香的温酒,一会儿我就热得出了一身汗。
那边临淄王还端着酒盅不住地劝:“小表妹,何大夫,五王府自建府以后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你看,要么大家都不来,要么就从天而降,来了这么两个神仙一样的妹妹。大郎如今病卧在床,得神医圣手亲临监治,无法表达感激之情,我代大郎敬何大夫一杯,小表妹请陪一杯。我先干为敬!”说着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将杯底亮给我们。
我跟惜福郡主对视一眼。她大约也在想——这厮怎么能找到这么多理由喝酒?
门外一个内侍通报:“三殿下,武侍卫自宫里为何大夫和郡主送来一些衣服,要亲手交给何大夫。”
这里说的武侍卫,只能是阿忠侍卫。
临淄王倒一愣,旋即笑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肯定是老远闻到我们的羊肉香才跑来的!”他转头对内侍道,“皇上身边的侍卫,还不快请进来!”
过了一段时间,门外响起一个洪亮但是谦逊的声音:“臣见过郡主和临淄王殿下。何姑娘好!”
临淄王站起来爽朗地笑道:“阿忠啊,是你,快进来吧,哪来的那么多虚礼!”他掀开门帘,将阿忠侍卫一把扯进来。
阿忠侍卫的怀里,端端正正地抱着两个包裹。
春雨和晴和走过去,把包裹接在手里。
阿忠侍卫解释道:“皇上御赐何姑娘的衣服,何姑娘因被差到五王府看顾寿春王殿下,没时间去试衣,悠兰又说何姑娘不穿带毛皮的衣服,所以贞娘也不等何姑娘去试衣了,先做出一套棉衣给她。另外,悠兰也将皇上以前赏赐的一套公主的衣服的毛边拆下来重新缝好,也让我给带过来了。也不知道住多久,怕何姑娘不够换的。另外,郡主宫里带出来一个包裹,不知道是什么,好像有一只白玉手炉,是郡主宫里的宫人刚找出来的,说是郡主的最爱,也让带过来了。”
我原是走得匆忙,悠兰并不知道我不穿毛皮的衣服,故而没有什么衣服替换。她倒费心,替我改了衣服,又去尚衣局催,凑出两套衣服托阿忠侍卫带过来。
她真是一个百分百尽心的好姐姐。我一时有些想流泪的冲动。
临淄王把阿忠按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命人给他斟酒,说道:“来来,择日不如撞日,大冷天的送寒衣,真是雪中送炭,且喝杯酒暖暖身子!”
记得第一次跟临淄王相遇,是我们出宫去巴州城见我的母亲。那时候我们匆匆赶路,跟进宫的临淄王对面相遇,临淄王高傲万分地要求我们避让。以后在宫里遇到他,最初的几次,他也表现得高傲无比,一副目无下尘的样子。从今日他对我们以及对阿忠的态度来看,他这个人,似乎在熟起来之后,对人还是很热情的。他应该是一个态度谦逊,礼贤下士的王孙,只是在一个李氏诸王四面楚歌的环境里,他对于外界,对于武氏一族怀着本能的戒备与反弹心理,想维持自己作为高贵的李氏皇族后裔的骄傲。
一旦与他成为朋友,他便摘下他冷硬的面具,放下他作为皇族王孙的身架,表现出一个还算纯良少年真实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