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将近六载,晏伽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送走了冬雪,迎来了春风,这几年仿佛只是一晃神的工夫,他十五岁,仍旧是万众瞩目的越陵山掌门首徒,而且威望日渐高涨,在山门中也算是一言九鼎。
他开始学着和同门相处,偶然路过看到那些修炼陷入困境的师弟师妹,他也会停下来,根据各人所修心法的不同而稍加指点,对方很快便茅塞顿开,惊喜于他三言两语间的助益。
很快,就算是起初说他坏话的同门也不再对他抱有偏见,别别扭扭地找过来,旁敲侧击问他修行之法。晏伽懒得计较前嫌,也与对方平心而谈,几次下来,彼此也不再有所隔阂。
一切都和他初入山门时的光景大为不同了,晏伽很乐于现在的日子,这正是他想要的。
又是一年仲秋的仙盟大会,晏伽随乐佚游从香绝谷修行回来,便开始着手筹备。他和苏获负责写论剑名帖,大小仙门皆可前来拜会,来之前会先向越陵山呈送拜帖,他二人再依照拜帖上的门派、名姓一一誊抄,叫信使分发回去。
虽说比较麻烦,但论剑名帖上有越陵山秘法,用以确认来访的宾客身份,避免盟会期间鱼龙混杂,闹出什么事端来。
“三清门、睢明城展家……这两份你来抄吧。”苏获将两册拜帖递给晏伽,“写完这些,今日就没了。”
晏伽凑过去看了一眼苏获手边写好的名帖,问:“东湖城孙氏剑宗,他们今年也来么?我记得前些年他们在翠麓山庄的论剑会上输给丘屏师兄了,整个宗门脸色都特别难看。”
“胜败本就无常,好歹是百年剑宗,若连这点输赢都放在心上,那便真的小家子气了。”苏获说道,“孙氏一脉,近百年来剑技传承日渐式微,也难怪他们急于在剑道上打出名头了。”
晏伽想起什么,笑道:“不过师尊对我说过,他家的那位孙大小姐天资颇为上佳,或许日后能在剑技上大有所成。我见过她,没讲过话罢了,展煜要我拉她进小书斋,但我不喜欢孙氏。”
苏获忍不住问他:“到底是没人主动愿意来么?我、丘屏和小竹都被你们拉了个遍,怎么来来去去还是那些人?”
晏伽急道:“这是什么话!最近可来了不少人找我,小书斋如今有二三十人,总归是有点底气在的。”
苏获点点头:“好吧,随意。”
晚些时候晏伽和同门一起用过饭,碰上一个急匆匆来寻他的师弟,说是乐佚游叫他这会儿去天青堂,有远客要见。
晏伽于是独自拐去了天青堂,进门时看到几名穿孙氏剑宗校服的灵修站在外面,见到他来,都十分谦和地弯腰拱手行礼。
这些人佩剑上的剑坠与一般剑宗弟子明显不同,晏伽认得,这是内门亲传才能佩戴的剑坠,而且必是宗主夫妇的座下弟子才可带得。看来里头的的确是贵客,乐佚游才这样临时找他来。
晏伽走进去,看到正位之一上坐着一名身姿飒爽的女子,年纪约摸有三十左右,水青色的窄袖短打束在身上,比外面那些弟子多出些雍容之气。乐佚游在一旁陪着喝茶,两人像是正聊到兴头上,脸上都带着笑意。
“师尊。”晏伽行礼道,“孙夫人。”
“我们没有见过吧?”那女子微笑,“乐掌门,您这徒弟真是聪明。”
乐佚游也向他招了招手:“阿晏,不必拘束,孙夫人提前几天来,原是要与我叙旧,你坐下陪我们一起喝喝茶吧。”
晏伽在旁陪着两位长辈到很晚,他甚少插话,这种场合并不适合他再那样耍宝卖弄,反倒是个察言观色的机会。
他中间借烧热水的由头出去了一趟,为孙氏众人安排好了住处,再回去的时候,孙夫人和乐佚游已经聊得差不多了,正准备起身各自回去休息。晏伽走到乐佚游身旁,低声说了住处所在,后者满意点点头,对孙夫人道:“夫人,今日照顾不周,还望见谅。阿晏已经替诸位将下榻之所打扫出来了,随我来吧。”
晏伽满以为这就没事了,将孙夫人和弟子送去住处后,又回天青堂与乐佚游商讨仙盟大会相关事宜,两人正讲着话,就听到门被人敲了敲:“乐掌门?”
“孙夫人?”乐佚游愣了愣,“请进吧。”
孙夫人推门而入,没有带随身的佩剑,反手将门关上,冲着两人点了点头:“乐掌门,晏仙师。”
“孙夫人还有事吗?”乐佚游笑问道。
孙夫人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向乐佚游开了口:“乐掌门,有件事情,我想同您商议。”
“不行!”
晏伽刚端了茶水进来,就听到乐佚游分外严肃的呵斥声,吓得他愣在了门口,看着里面争执的两人。
乐佚游目光向他看来,晏伽会意,立刻反手关了门,走到乐佚游身旁。
孙夫人还在坚持:“乐掌门,只是想去不周山里面看一看,也不行吗?”
乐佚游斩钉截铁道:“孙夫人,此事绝无商量的余地,您今日就算在这里与我说上三天三夜也绝不可能。”
“可是……”
“夫人,我敬您为仙道宗师,名望甚高,与越陵山也多有往来,因此不愿将话说得太过,伤您的面子。”乐佚游打断她,“您不必再说,否则我要叫阿晏送客了。”
晏伽听得出来,自己师尊是真的生气了。即便在越陵山这些年,他也从未见乐佚游生过气,以至于他以为师尊毫无脾气,其实不然。
此刻乐佚游脸上愤怒和警觉的神色掺杂在一起,让晏伽下意识便觉得事情不对。
“阿晏,送孙夫人回去休息。”乐佚游说完,转身便走了,背影十分决绝。
晏伽于是将孙夫人送回住处,半路上,对方试探着问他:“晏仙师,不周山之后,真的如此凶险万分吗?”
“孙夫人。”晏伽冷冷回道,“我只尊师命,还请您不要再问了。”
孙夫人叹了口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