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顾年遐挑了几条最肥硕的河鱼,不甚熟练地刮鱼鳞、清鱼腹,晏伽起初想帮忙,但是看小狼那个跃跃欲试的样子,他还是没开得了口。
顾君轻和顾迩卓没有跟其他狼族一起回蘅宫,多留了些日子,听说有鱼肉吃也来凑热闹。顾君轻大呼小喝地在一旁指导顾年遐该如何如何,彼此主意不同,差点吵起来。
臧琼云这些日子都没动静,似是默许了这些狼族在越陵山到处疯跑,毕竟乐佚游在时与顾氏十分要好,顾年遐又曾经为了晏伽到越陵山闹过这么一通,如今仙道同样敌视北境狼族,此时并不是计较陈年旧事的时候。
开春后清闲了没几天,顾迩卓和顾君轻忽然下山了一趟,回来时对顾年遐说近日出现数起黑狼袭人之事,甚至已经到了死伤甚众的地步。
“又是混沌作祟吗?”顾年遐沉吟思索道,“果然有动静,看来他们已经发现建木被我用冰魄封住了。”
当初他和晏伽第一次去香绝谷的时候,临走前晏伽忽然让他以北境狼族的千年冰魄封印建木树根,顾年遐那时没想太多,便依言照做了,前些天晏伽才对他道出原因——建木之根,乃是不周山裂隙的封印根基,这些人既然已经动过一次手脚,必然是知晓其中秘密,不会就此罢手。
如果晏伽想得没错,弦无双早已试过直接以混沌之力蚕食建木,甚至试图强行夺取蜉蝣一族的法力,却收效甚微,因此才想出了“仙宠”的法子来引诱仙道众人,以窃取这些人的修为。
仙盟大会的“仙境”便是弦无双计划中的最后一环,用盟会上那么多仙门宗师与弟子的修为来豢养混沌之力,会令那些邪秽壮大千百倍,哪怕是万古神树也难以招架。
“混沌不能独身存活,所以灵修的身躯便是最合适不过的炉鼎,此招绝顶阴狠,他根本没想过给这些人留活路。”晏伽摇头道,“灵修一旦失了修为与法力,和要了命没什么区别,这是我们的立身之本,弦无双倒是懂得如何杀人诛心。”
“难怪他和神殿勾结,这些年将学宫开得到处都是。”顾君轻说,“要我说,你们人族的修为本就来得不易,还如此不珍惜,实在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顾迩卓道,“是他们自己贪,凌绝宗那些人也是,这些天到处哭天喊地、奔走鸣冤,甚至还污蔑我们族长和越陵山联手设局夺走他们的法力,简直狗急了乱咬人。”
“又是我?”晏伽指指自己,“从前每回他们碰上说不通的事,就按到我头上,然后一下子就能说得通了,真是莫名其妙。”
顾君轻道:“我悄悄盯着这些人,发现他们在召集失了修为的灵修们,不知道要做什么。”
“不甘心于此,很正常。”顾年遐说,“我爹来信了,过两天我和晏伽要回蘅宫。”
听顾影拙的言外之意,此事怕是和顾年遐丧失的那段记忆有关,这让晏伽坐不住了。四年前顾年遐大闹仙盟一事,他本可以从展煜或者旁人口中得知,但晏伽只想听顾年遐自己告诉他,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相信小狼不会对他撒谎,哪怕真的做错了,也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不周山刚过去的一个寒冬,雪比往年都要大上许多,顾年遐巡视领地时发觉许多地方的积雪都要厚重足足两倍。这对北境狼族来说不足为重,但眼下这个当口,他不得不怀疑和不周山的异状有关。
“我听说云锦城还在不停地举办狼王祝祷仪式。”
顾年遐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边的骰子,推到桌子另一边,被晏伽接住,又推回来。
晏伽两指将骰子按住,暂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关外费氏百年传承,费轻舟一个人是拦不住的。不过据说费逯想要将冰墙上凿下来的碎冰重塑,刻成狼王的冰雕。”
“看来他是彻底疯了。”顾年遐叹息,“那些人信仰狼王到了此等地步,已然是走火入魔了。”
晏伽想了想,对他说:“因为这几百年来,云锦城一直安然无事,城民便可以将其归于狼王的庇佑。但倘若有一天云锦城真的灾劫降临,狼王殿下并没有出手相助,这些人又会如何想?”
顾年遐仿佛被点明了什么,顿了顿,答道:“……会怨恨我?”
晏伽点头:“不仅会怨恨你,更会认为自己这些年的诚心供奉徒然无用,若此时再有人推波助澜一番,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倒是不怕这个。”顾年遐摇头,“别的都先放一边,再过半个月,甘令闻和甘令望就要给你剥除碎片了,我得守着你。”
晏伽扯了扯他衣袖,道:“左右现在没事做,我教你写字儿。”
顾年遐从他那堆什么都有的宝库里翻出笔墨,一套齐全的文房四宝,从前被他搜罗来当摆设,如今总算派上了用场。
晏伽让顾年遐坐在自己腿上,手把手教他研墨捉笔,双臂环着小狼的身子,胸口和后背贴得几乎没有缝隙。
这种亲密无间的姿势,两人有过很多次,虽然大多是在寝殿里、卧房中,很少有眼下这种坐怀不乱的安静时候。
晏伽发现顾年遐是会写字的,当初在金陵时他就注意到这件事,并且一笔一划的走势都有些熟悉,似乎有他的风格。回想起小时候那只曾捡来养过几月的小白狼,后来他经历了太多变故,早已记不清少年里最欢愉的那些时光,要是展煜不说,他或许也不会主动去回忆那件事了。
自仙盟大会后,晏伽开始一点点记起当年的细节来,夜里陪他读书修炼的小狼,还有一同相拥入眠的小毛团子,相比于其他的纷繁往事,这竟然是他为数不多记得最清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