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陵山终究还是没能等到其他仙门来援,第五日的时候,整座山头已然被阴云裹缠,看不到一丝活气。
那些都是“混沌”,自外界而来,转眼间吸干活人的法力与血肉,自此便能令自己的身躯不死不灭,直至将世上最后的活物都吞噬殆尽。
乐佚游纵然修为极高,此时也不禁显出几分捉襟见肘的狼狈来,她再次展开结界,看着几乎无边无际的黑雾,似乎犹豫了许久,忽然对晏伽说:“阿晏,不必再硬撑了,援兵不会来了。”
“为什么,师尊,我明明叫师兄去找人了!或许我们再等一等,万一北境狼族会来呢?”晏伽急切地看着东面的天,还是不见任何灵修的影子,“徒弟……还能再撑一会儿。”
“没用了,这些混沌原本无法主动伤人,因而才擅长引诱之法,但眼下它们没了结界的牵制,血肉之躯终究是难敌。”乐佚游收起剑,淡然叹了口气,“随我去青崖口吧。”
晏伽愣了一下:“您准备强行补上结界?”
乐佚游面色无波无澜:“还剩一个办法,若有你相助,我可以冒险一试,走吧。”
晏伽真的以为他师尊找到了什么万全之法,可以重新封上那道裂隙,心中未免松了口气。然而等到了不周山,他才从乐佚游口中听到实话。
她竟是准备以身填补裂隙,自己亲自去堵住那处缺口,给晏伽争取一炷香的机会,让他在外面落下结界。
“阿晏,你回去之后,便是新的越陵山掌门,为师教给你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得。”乐佚游抓着晏伽的胳膊,逼迫他看自己的眼睛,“切记,切记!”
晏伽脑中一片懵然,却还是连连摇头道:“不行,师尊,不行。”
“容不得你犹豫了,否则所有人都会一起死!”乐佚游几乎是在怒喝了,“听到没有,晏伽!”
她从袖中掏出一枚铃铛,那是晏伽在一个雨夜私下交给她的,也是他当初被那些人追杀至越陵山的根源——一件在天地间自然而生的法宝,不知是谁交给当年只有九岁的晏伽,他怀着这个铃铛浑浑噩噩,并不晓得自己揣了个什么样人人争抢的宝贝,只记得给他铃铛的人曾字字泣血地嘱咐,绝对不可以让这个东西落入他人手中。
但乐佚游曾一度是他在这世上最深信不疑的人,那几年晏伽怀揣铃铛只觉得夜夜噩梦,终于不堪忍受,将其交给乐佚游保管。
“这是引魂铃,神族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样法宝。”乐佚游道,“它只召死者亡魂,故而是不祥之物,却有回天之力。我会带它进到不周山之后的‘外界’,用它的铎舌去封堵缺口。”
“那您呢?”晏伽的声音抖得几乎无法凝聚,“您的意思,是要我将您一并封进去吗?”
“此乃天地众生之灾劫,须得有人站出来引祸避灾,我们别无选择了,阿晏。”乐佚游眼底是晏伽全然看不透的深沉,“或许……这也是我的命数了,许多年前就本该如此。”
晏伽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乐佚游抬手制止了,她从胸口唤出那朵心莲,同样郑重地交予他:“这个你拿着,倘若他日到了走投无路之时,心莲可以保你性命无虞。”
晏伽茫然地望着她,忽然无力地弯下腰去,扶着佩剑跪在了地上,浓重的恨意混杂着眼泪:“明明他们派人来援就好,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来……他们为什么不来……”
“你要知道,人心如长河,动辄蒙尘,却总有擦亮的时候。”乐佚游的话落在他耳中犹如天方夜谭,却一字一句地敲击着他的心神,“阿晏,你要记得,相信自己手中的剑,永远相信。”
混沌自崩毁的裂隙中不停涌出,冲向他们两人,又被耀眼的雷光逼退。
“师尊,您让我去吧,让我去堵上裂隙。”晏伽恳求她道,“我不行的……我做不到,我真的怕我封不上这个结界。”
“你做得到,也必须做到。”
乐佚游说完,将袖子从他手中扯走,头也不回地御剑向着裂隙飞去。等晏伽抬起头来,已经彻底望不见乐佚游的背影了。
“师尊!”他崩溃地冲着那裂隙嘶吼,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一声铃响,那些磅礴的黑雾忽然被阻绝了一瞬,接着雷光从裂隙涌出,刺穿了混沌无形的躯体,耳边尽是邪秽的惨叫与奔逃声,转眼又在那道华光中身形俱灭。
晏伽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将佩剑拔出鞘来,猛地插入身前的焦土,两手牢牢握住剑柄,手指飞快结作法印,凄厉的雷光与他眼底的怒火一同升腾而起:“炁纳天门,仙元轮转,召灵官神君如律令神通,收瘟摄毒,飞腾云雾,号令雷霆——”
一瞬间,晏伽浑身的法力仿佛被疯狂抽离出去,他口喷鲜血跪倒在地,又强撑起身子,两手剧烈地颤抖,依旧死死抓着剑柄,按照乐佚游教过他的运转心法,一点点结成封印的大阵。
“悯雷……落成。”
浑身如同火烧般剧痛无比,和建木抽取他法力时遭受的煎熬别无二致。晏伽闭上眼默默想了许多,最深的念头便是,这一次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
如果他不能封上结界怎么办?
如果失败了,那越陵山的师弟师妹们怎么办?又有谁会成为下一个接替自己的人?
不行……
不行。
晏伽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睁开了眼,用尽全力抓紧剑柄,几乎以自爆金丹的法子在向外扩张悯雷大阵。丹田滚烫灼烧,晏伽觉得自己的身子就快要炸开了,他即将死相凄惨地永远葬身此处,甚至没有人会知道。
模糊的视线中,他似乎看到悯雷阵法的结界彻底相合,咒印在裂隙之上显现。混沌被刺破云层的雷光洞穿,化作齑粉飘散如烟,天好像晴了。
晏伽的思绪也渐渐在那阵白烟中飘逸、涣散,他听不清耳边的声音,也不知道法阵究竟有没有落成。
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仿佛又过去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