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垚嘴上说饿了,其实餐上来后并没吃几口,犯着愣又剥了颗糖放进嘴里。
“不吃了?”宋暮云看着他。
“嗯,没什么胃口,”秦垚揉了揉太阳穴,“走吧,出去溜达会儿。”
他们俩图方便直接在医院门口找了家馆子,所以溜达也没什么地儿能溜达的,没走几步就又回到了医院。
“先不上去了。”秦垚径直往后花园走,“你让徐行也下来透透气吧,扔他一个人在那儿守着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有护士在呢,不用担心,一会儿我就上去。”
“他让我跟你聊聊,”宋暮云说,“先聊吧,不然他来了也别扭,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毕竟刚才秦垚还挺失态的,他跟徐行又没有熟悉到可以互诉心肠的地步,多少会有点尴尬。
秦垚挑了下眉,“聊什么?安慰我啊?”他笑着“啧”一声,坐长椅上,“不至于。”
宋暮云看了他一眼,在他旁边坐下,“我还以为你下来后多少得哭一场。”
“怎么着,你还打算给我录下来么?”秦垚笑笑,“不过确实得记录一下,毕竟我也十几年没哭过了。”
“真牛,二十岁就十几年没哭过了。”
秦垚笑着往后一靠,仰起脖子望天,长长叹出一口气,“其实真挺想哭的。难受啊,柳年他妈那些话说得我是真难受,胸口就跟压了块大石头一样,气儿都快喘不过来了。”
宋暮云侧脸看他,后者又猛地坐起来,“二十?我靠我才二十岁啊!不是我才二十我怎么就有种已经活了大半辈子的感觉呢?”
他这疯疯癫癫的精神状态让人无语,但话说得宋暮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秦垚虽然才二十,丰富的经历却不像是二十岁的人该有的。
八岁时父母离异;九岁时父亲再娶;十三岁时柳年第一次自杀,他因此近一周茶不思饭不想夜不寐,最后硬生生把自己熬进了医院;十五岁时中考失利,由于父子关系太过僵硬,他拿着身上仅有的零花钱就跟朋友离家到外地去闯荡,期间回来那几趟宁可来宋暮云家也不愿意回自己家,因为没赚到钱,没脸见他爸;后来有了点存款,秦父主动提出可以给他投点资,这也算是给秦垚个台阶吧,秦垚借坡下驴,十八岁终于开了第一家属于自己的店。
他去外地的那三年宋暮云正好在上高中,学校不让带手机,回家又得刷题刷到半夜,基本上俩人也就一周打一次电话聊一下近况,有的时候半拉月不联系都正常。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秦垚问宋暮云最近学得怎么样,柳年怎么样,在学校里适应得还好么……轮到聊他自己的情况就总是含含糊糊的,跟你要么打谜语,要么满嘴跑火车,说什么不用担心,那边自有贵人相助,不然小爷我早回来过我的少爷日子了。
后来宋暮云也问过他那三年都干过什么,感觉怎么样,有意思吗。秦垚起初是转移话题,后面就说别问这个,咱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小子就等着我怎么发家致富吧,到时候你毕了业直接来当我的私人医生,有病就来没病就走,双休还不用上夜班,生活简直幸福得冒泡儿。
宋暮云看他不愿提,就没再问过。不过他觉得应该不怎么样,因为这三年带给秦垚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即使自己经常和他联系,也能明显地感受到他好像真的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成年人。
明明只比自己大四五个月,宋暮云却觉得他跟秦垚已经站在人生的不同阶段。能从当年那个觉得世上就没我办不到的事儿、我就是用脚走也能给自己走出一条路来的浑不吝变成现在成熟稳重、能让人心服口服地叫一声秦老板秦总的人,明显是经历了不少难以言说的艰辛。
目前事业一直在稳步上升,柳年的病情也越来越稳定,宋暮云打心底里为他开心,毕竟秦垚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这两件事了——不靠他爹、柳年健健康康。
虽然前者还在努力当中。
结果现在,后者却也。。。。。。
宋暮云在心里叹了口气,拍了拍秦垚的肩,“我知道,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挺辛苦的。”
秦垚怔了下,侧脸看着他,笑了,“那我倒是没觉得辛苦,真的。这一路走来我做的每一件事儿都是我自己选的,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没人逼我,所以不管过程结局会如何我都认了。”
宋暮云直觉他后面还有话,没出声。果然就看见秦垚顿了顿,垂下眼盯着腿面,声音低低的,“不过刚才,沈阿姨说完那些话之后我突然觉得有点儿累。”
仔细算来,秦垚和柳年认识有十年了,在她身边有个位置也有八年了。
这八年里,秦垚不是没抱怨过,觉得憋屈,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觉得自己就他妈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但那会儿他年少气盛,纯粹是被气的。
而现在,自柳年他妈妈闹了一场之后,秦垚脑子里就盘旋着一个问题:自己在柳年那儿到底算什么?
难道自己这八年为她做的还不够吗?对她还不够好吗?还不能填补她心口的那道裂缝吗?
“我真的。。。。。。”秦垚皱皱眉,好像打开了心扉,“好他妈难受啊。我发现我直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想要什么,我跟她之间的距离好像还是和刚开始一样远,真的。”
“我甚至在想,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知道一个人小时候留下的阴影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驱散的,所以这些年他抱着的心态就是慢慢来,不急,能抹掉一点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