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玉的眼睫颤了颤。“他不死,我就一定会……”
“一定会。”云翁不知为何如此肯定,“天道有得必有失,长公主。”
——值得吗?云翁曾经问过魏之纶。
明明是这老头找上门的,自己却还一副迷惘的样子,惹魏之纶发笑。他说,神神鬼鬼的事,我不甚明白。我只知道快活的时日都是从梦中偷来,还回去也不可惜。我只希望小公主能一直活在她那个美满的梦里——啊。他又自顾自笑。其实她什么都明白,我这希望也没有用了。
那个美满的梦,有温柔的母亲,有宠溺的哥哥,有欢声笑语和患难相助。再多的苦也捱过来了,他们环绕着御座,是最没有嫌隙的一家人。
鸣玉突然道:“六哥哥也信这些吗?信你这些胡说八道?”
云翁一怔:“什么?”
鸣玉干笑一声:“六哥哥,他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他同魏公子商议好的,就连最后喂毒,也不过他俩合演一场戏——给皇帝看的。”
云翁挠了挠头:“齐王……他逆天改命,也都是为了您啊。”
鸣玉的话音带着冷冷的悲哀:“到头来,本宫倒成了局外人。”
这太可笑了——这些人,这些男人,用尽手段,各显神通,来决定她的去留——可她自己,却一直蒙在鼓里,成了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她想起魏之纶曾经问她:“您愿不愿意跟我走?”又想起魏之纶说:“殿下,臣不会离开您的。”然而那时候,她只以为这都是没有意义的话。
原来这就是天道,天道有得必有失。
“云先生。”鸣玉忽而拽住了云翁的衣角。她眼中的泪光已干涸,一种莫名的执着从眼眶底里直勾勾地探出来,“云先生,你既然如此神通广大——你既然能通阴阳鬼神,能占算生死寿数,那你能不能留住魏公子,让我见一见他?”
*
秋意愈深时节,长安城开始传闻,鸣玉长公主疯了。
据说她再也没有回过那一座皇帝御赐的公主府,而是日日夜夜守在母舅家留下的荒宅,无数巫人方士进进出出,在那荒宅中起坛作法,烧香熏艾,不知到底要催出什么道术。有人说她是为了远方作战的齐王祈福,也有人说她是要让城中冤死的鬼魂安息,更有人说她到底是中了匈奴人的邪神,本应该送去和亲的,如今不去和亲,乃伤天害理了。传闻神乎其神,愈趋诡异,甚至有一回惊动了未央宫中的皇帝,圣意大怒,将乱嚼舌根的几家命妇径自下了大狱。
也有传闻皇帝亲自去那座荒宅探望过长公主,但长公主身穿道袍,披头散发地坐在法坛之中,双眸失神,视阈模糊,已经认不出自己的亲哥哥了。皇帝也没有法子,只能吩咐下人尽心服侍,公主想要什么全都竭力满足而已。
何况他还有更为紧张的前线战事要看顾。八月,塞上传来捷报,齐王领军深入漠南,与匈奴左贤王周旋作战,意外解救了受困的车骑将军陆长靖残部。齐王与陆长靖两相夹击,一举剿灭匈奴左贤王部,单于孤守云中郡城,被齐王带兵围困。围城达二十日时,关东调来的戍卒被匈奴细作挑拨,在后方发生哗变,齐王当机立断,将叛卒尽数坑杀在雁门郡外,全军为之一肃。
对齐王此举,朝堂上立时有了微妙的抗议声。齐王虽然果断,却残忍嗜杀,有此前车之鉴,未来谁还愿意戍边抗敌?更何况那十万戍卒乃是圣上从关东亲调,齐王将他们坑杀于绝域,要如何向关东父老交代?如何向圣上交代?这一回不止是齐王的政敌,连带许多守成的公卿也深感不满,纷纷泣涕上书,弹劾齐王跋扈酷戾,请求皇帝召回齐王,收回兵权。
皇帝将这些上书全部留中不发,还未作理会时,关东却传来震天一响。
道是隐太子旧部数百人,拥一名三岁的太子遗孤,以齐王坑杀戍卒一事为引线,点燃了戍边百姓的怒火,在三辅之北振臂一呼,举兵起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