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怨我了。”南雪衣望着爱徒苍白精秀的侧颜,涩然一笑:“怨我把你丢在工坊害你受苦受伤,不管不问。。。”
慕绯使劲摇了摇头,泪珠滴落在自己的手心里,喃喃道:“徒儿不敢,师父有师父的道理,而且。。。历练之事是门规,徒儿不敢不从。”
见她哭了,南雪衣忍不住又靠近了她几分。温热的呼吸拂到慕绯颊边,清幽如墨的眸子里浮起了一丝慧黠意味,似笑非笑道:“怎么现在这么乖了,惹出事端的时候就把规矩道理全都忘了?”
慕绯立刻觉得有话哽在喉咙里,压抑得难以忍受。她想解释想说出那支簪子,却又极力压着不能说出口。因为在慕绯的观念里,说出来的事就一定要做到!现在的她完全不能保证簪子的事还有没有希望,与其说出口又送不出,还不如不说。。。
南雪衣静静凝视她低头不语的沉默,从她几度变幻的神色里愈加了解这个羞涩又倔强的小徒儿。南雪衣心疼地把手覆在她的伤手上,低问了一句:“还疼么?”
慕绯又是使劲地摇头,一面啜泣还一面倔强着:“徒儿没事,没事了。。。”
南雪衣立刻气恼了,她宁可慕绯大声喊疼大哭一场,她还是个孩子啊,本来就不该克制自己的喜怒哀乐。。。“还说没事,绯儿,怎么连师父都骗!”
“徒儿不敢!”
南雪衣不由分地把慕绯纤细的身子往怀里一揽,让她靠在自己肩头,越发紧密地搂在了怀里。。。柔软乌黑的长发贴过那张哭花的小脸儿,她感受到了慕绯因疼痛未止的颤栗,和肩头那一块泪湿的冰凉。
南雪衣有些后悔了,是否收慕绯为徒引她入武学修行之道是个错误的选择?铸剑仅是个开始,仅是掀起了习武之苦的冰山一角。习武之路荆棘丛生,哪怕是再有天赋的人也会在流血割伤,甚至走入邪道丢了性命。她想教慕绯,就是希望她能拥有一身武艺保护自己、平安长大、磨砺心性。她的身世太过特殊,只要她活着一日,她的命就会被人挂在刀刃上,随时都要准备面对席卷而来的追杀和陷害。
既然不愿削发为尼,就只能习武自卫!可若是她真的熬不过去。。。
“绯儿。”南雪衣轻拍慕绯的后背,叹息道:“这几日你就好好养伤,不用再去工坊了。为师也不想为难你,为师收你是希望你快乐,不是希望你跟着我吃苦受累。与其这样,宁可就像旁人说的那样袒护你到底。。。”
慕绯一惊,忽的挣开了南雪衣的怀抱,盯着师父美若仙子的娇颜陷入不安。。。怎能不去工坊,她没打完的簪子可怎么办!
“你啊,先把眼泪省回去吧!”微凉的指尖一点点拭去慕绯脸上的泪痕,南雪衣展颜笑道:“你好久没见到弟弟了,既然来了医馆,为师就带你去见见他吧!”
果然,一提那久别未见、生死未卜的弟弟,慕绯整个人就像霎时变了模样。萎靡不振的苍白脸色很快激起了过度惊喜的晕红。她像是突然忘记了自己的伤,立刻揪扯着南雪衣的袖摆,央求师父带她去见沈梦翎。。。
“翎儿还活着!我就知道,我弟弟不会死的!他的伤好起来了吗?他住在哪里?他习不习惯?他怎么不来找我呢?”连珠炮似的问题里满是期盼与兴奋,和那份因着血脉相连而永远割舍不下的牵挂。慕绯一路跟着南雪衣出了医馆,一路走一路不停地问,心里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来铸剑山庄将近两个月,她只顾着自己拜师学艺日日充实忙碌,竟把唯一的亲弟弟给抛之脑后了!
南雪衣一个问题都未回答,淡淡的脸色黯沉下来,似有难言之隐。只管牵着慕绯在重门深闭的院内曲折迂回,回廊蜿蜒如带,池边山石玲珑,一片潋滟波光。医馆连着铸剑山庄的另外一处别苑,地处整个山庄的西南角,慕绯以前从不曾来过。
白墙青瓦层层绵延,不知庭院幽深几许。待又入了一扇隐秘的石拱门,终于看到了标识的旧匾,书曰“乾坤别苑”。
苑中小径直通往一张矮石桌,那石桌掩映在满目嫣红奇香的梅树下,桌上竟还有一盘没下完的棋局。黑白棋子零零落落,似是刚才还有人坐在这里。
——慕绯目不暇接地四处张望,这间别苑的景致秀丽丝毫不输师父的“流音水榭”,真是个养伤的好去处啊!
她还沉浸在如诗如画的景物中,南雪衣已抢步上前走到了石桌旁,敛眉低眸,素手一撩拾起一枚白色棋子,轻轻地落在了应当摆放的位置,仿佛和人悠闲对弈,举手无悔。。。
棋子刚落,剧烈的震颤感猝然从脚下袭来。慕绯惊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见那石桌竟“轰!”的一声裂开一道缝隙,裂缝越开越大,宛如一双无形的巨手把整张棋桌生生劈为了两半。原本所在的位置赫然呈现了一个地洞,烟尘散去后,直通地下的陡阶清晰可见,深不知底。。。
“师。。。师父。。。”慕绯着实吓住,原来铸剑山庄到处都有神秘玄机,想想就有些背脊发凉。
“别怕,跟着我就好。”南雪衣回眸一笑,领她踏入了地洞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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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阶陡却不深,转瞬已落脚平坦,南雪衣在黑暗中轻车熟路地摸到了一盏烛火,呵气一吹,便神奇地将之点亮。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慕绯这才看清地道两旁的石壁居然挂满了成排成列的宝剑。与众不同的是,这些宝剑全都落满青灰,甚至鞘柄腐朽破损,像是几百年都不曾被人动过的文物,在跳跃的烛光中十分诡异骇人。
“这些都是熔炼失败的上等名剑。”听出慕绯因紧张而呼吸凌乱,南雪衣稍稍顿住脚步,浅浅丝柔的笑意映着火光更显嫣然绝美:“十年前我哥哥继任庄主时才修建了铸剑工坊,在那之前,南家小规模的铸剑活动都是在地下铸剑池中完成的。”
师徒二人踱到了一扇石门外,南雪衣轻轻扳动门外石台上的一张破瓷碗,石门缓缓打开的同时,南雪衣忽然俯□为慕绯系紧了衣裳外的素绒披风,淡淡叮嘱道:“这里面有些冷,你忍一下。”
翎儿在里面吗?他在等我吗。。。慕绯的心跳骤然加快。
石门大开。
意料中的一切都没有出现,没有六岁男童灿烂的笑脸,没有那声甜甜腻腻的“姐姐”。。。慕绯步入幽暗的石室,扑面而来的寒雾几乎将她冻在原地不能动弹。空荡的地下石室里只有一个巨大的冰雕圆池。寒气弥漫,药香扑鼻。慕绯浑浑噩噩地走到池边,只见这寒冰池中盛满了粘稠却晶莹透明的水,水中漂浮着一个全身□的男童。。。形状怪异的药花和药草附着在那瘦小的身躯上,男孩双手合抱叉在胸前,发丝缠绕在水中如枯萎的水草,面容宁静而苍白。
他仿佛只是在水中睡去了,双腿微微蜷缩,又像是回到了母亲的腹中一样,回到了生命的本源。。。
慕绯颤抖着伸出手去,触及弟弟柔软的肌肤,与池水一样很温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