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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斌还记得高三那年开班级家长会,周建民罕见地出席了,一共三个小时的高考动员时间,周建民在全班家长、师生面前,来来回回进出了四次,每一次回来,都卷着一层烟味进来。周依雪拉了拉周建民的袖子,嘴唇一张一翕,顾斌的位置在侧后方,没听清周依雪说了什么,反倒是周建民的声音很响。
“一个破逼学校还他妈不让抽烟了!”
挤满了人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漫天的箭矢齐刷刷射向这个声音靶心,周依雪背挺得笔直,像是浑身扎穿了窟窿却流不出一滴血的稻草人。讲台上的班主任干咳了两声赶紧进入了下一个环节,周依雪仍然苍白地端坐着,仿佛只要松口气就会散成一堆枯草。周依雪是不会允许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垂下头的,这是她的体面,更是她的骄傲。
周依雪曾告诉过顾斌,周建民16岁的时候就开始抽烟了,周依雪很讨厌烟味,而顾斌在这一点上和周依雪观念一致,仔细想起来,似乎除了这一点,他和周依雪,从没有在任何事情上从一开始就没有分歧的,即便心里是认同的,言语上也得互呛两句。少年意气好像等同于唱反调,在那个不用分对错的年纪,张扬个性比什么都重要,顾斌也是在很多年后才明白,他们曾当作立身之本的骄傲,原来一文不值。
后来没多久就到了高考百天誓师大会,周依雪匆匆请假回了家,说是父亲心脏病突发被送进了医院。三天后周依雪回来上课,顾斌看到周依雪的右手上有烫伤的痕迹,她说是周建民不听医嘱执意要抽烟,她阻止的时候不小心烫到的。周依雪的闺蜜杨倩文提出想去探望一下周叔叔,周依雪只淡淡回了“不方便”三个字,便低下头埋进了习题册里,杨倩文讨了个没趣,瘪着嘴扭头走了。顾斌看到周依雪握着中性笔的右手指节泛白,笔尖狠狠地上下划拉,始终没有写出一个完整的字符。
事情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发生变化的,又或者更早一些,周依雪和顾斌之间横亘着某种突然长出来的东西,任凭顾斌怎么跨越,都跨不过去。青春的挽歌随着高考的落幕而奏响,那个夏天仿佛冷得异常快,六月的雪下个不停,直到飘过又一个除夕,顾斌才承认终是殊途,再无归路。之后发生的事乱糟糟的一团,裹在冬日的迷雾里看不真切。
顾斌陷在回忆里,后车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把他拉回了现实,红灯早已变绿,周围还是那个热气腾腾的夏天。
顾斌发动车子,继续向前走。周建民即便是在心脏手术后都戒不掉烟,如果视频里的那个人真是周建民,在长达一个多小时静坐的时间里,他是不可能忍住不抽烟的,尤其是在内心慌乱的情况下,周建民不是那样冷静的人,也不是那样有自控力的人,但万一是顾斌判断失误了呢?十四年时间,足以成就许多不可能,何况是跟周依雪有关的事,顾斌从来不敢打包票,十四年前不能,十四年后更不敢。
车子停在了农贸市场门口,顾斌下了车,往旁边一家名叫「贵友日用百货」的铺子前走去。铺子就开在农贸市场旁边,不大的铺面,门口杂七杂八堆着一些货箱。顾斌抬眼往西边看去,正好能看到「华威小区」斑驳的红色外墙。
顾斌走进去,老板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看到有顾客进来,叼着烟吸着拖鞋从柜台后走出来。
“要点什么?”
呛人的烟味让顾斌皱了皱眉,老板心领神会,赶紧掐掉了烟。
“跟你打听个人,见过他吗?”顾斌从手机上找到耿峰的照片,递到对方面前。
老板左看看又看看,“没有吧,我脸盲,每天来来回回那么多人,我哪记得住。”
顾斌绕着店里走了一圈,约莫二十来平的小店,货架上的货物随意堆着,都是些日用商品、五金小件。
“没有监控?”顾斌发问。
老板跟着顾斌绕了一圈,却不见顾斌有任何购买意向,有些不耐烦,“不是你干嘛的?买不买啊?”
顾斌出示了证件。
“哟,警察同志啊,你早说啊,这人是不是犯事了?抢劫犯?还是杀人?我怎么没听说最近有啥稀罕事。。。。。。”顾斌有些头痛,警察证是能带来便利,但也总能带来麻烦。
顾斌打断对方,重复问道:“店里有监控吗?”
“都是小本买卖,有时候夜里我也住这儿,旁边就是市场,有保安,要监控干啥?”
顾斌找到这里,并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目的。耿峰的死和周建民有没有关系现在还不能下结论,即使周建民和耿峰之间有经济纠纷,也不能证明他就要杀掉耿峰,更何况,如果单纯是债权关系,怎么解释一张欠条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用明矾水写在一张便签纸上,还恰好落在了案发现场?顾斌虽然没有和老徐聊过这个问题,但他知道老徐不是糊涂的人,这么大的疑点他绝不会视而不见,也许很快,老徐那边就能传回消息,但顾斌还是想再找到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