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郁濯并不上她的套,只微抬着下巴往周鹤鸣处瞥了一眼,看见?后者微蹙的眉间时心情大好,轻飘飘地说,“他不高兴才正好呢。”
“崇州匪患如此猖獗,镖客日日刀尖上讨生活,我早也受够了。”钱莱沉默一瞬,竟然直接解了自己的护腕挽起袖子,露出一大片刀疤纵横的皮肤,指着其中一道颜色尤深的说,“这?伤险些砍掉了我整条小臂,我命轻微不值一提。可我对?宁州的事情,还算略知一二——我也想问问世子,世子当年于南疆人?手中,又做出了怎样的选择,才得以明哲保身呢?”
郁濯不答话。
钱莱淡然一笑:“如此看来,惜命或也只是人?之常情。”
“钱姑娘说得对?,”郁濯冷冷地盯着她,“是在下?太冒昧。”
他说着,往周鹤鸣处凑了一点,后退之间碰到了人?的肩膀,三人?皆行?在楼梯上,周鹤鸣下?意?识扶了一把。
“云野,”郁濯任他扶,就着这?个姿势扭头仰目冲他扯出个笑来,“时辰还早,你陪我在城中逛逛。”
周鹤鸣瞧见?那颗乖顺的眼下?痣,只好抬头朝钱莱道:“钱姑娘。”
钱莱神色微妙地移开眼睛,重绑护腕中抬腿就走:“无事,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了。中午时候郑大人?补设宴席,望二位务必赶回。”
周鹤鸣静候钱莱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方才稍不自然地松开扶着人?的手,跨一阶下?来同郁濯并身而立,问:“你怀疑她什么?”
郁濯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扶梯,眉目懒散地说;“我闲来无事,想看你不高兴罢了——哪儿知这?人?挺刺挠,云野,你瞧,我实在是恶名远扬呢。”
“恶名远扬”几?个字是凑近周鹤鸣耳边说的,游雾一样漫进他耳中。
郁濯顿了顿,又说:“怎么比得上你那清风霁月的抚南侯。。。。。。”
“郁濯!”周鹤鸣被他躁得直直往后退一步,心烦意?乱道,“与?其聊这?个,倒不如想想守风寨要?怎么打。”
“这?寨子高举仁义道德的大旗,为的是抢占人?心。”郁濯善心大发,放过他了,“这?种风波从前岭南也有?过,其实不难解决。毕竟允西三州之中,远不止这?一处匪窝。”
周鹤鸣隐约听懂了他的意?思,问:“你想坐山观虎斗?”
郁濯颔首:“不错。”
“既然形成了民间武装的小股力量,为了后续发展壮大,均要?渐渐朝‘正?道’上靠拢。”郁濯继续说,“大义的确好用,可这?康庄大道哪儿是人?人?都能走的——处处皆因?着仁义占山为王,自然也就处处皆非仁义,谁是正?统,不得争上一争么。”
“既然如此,不若干脆放出消息去,就说此行?考虑到允西情势特殊,将对?最行?仁义的一处山寨进行?招安,嘉奖其官位钱财。其余的,可通通打作谋叛之徒,将‘匪’这?顶帽子死死扣在他们头上。”
“这?些贼匪要?按仁义大旗走到底,就断不会轻易冲着赈灾官民动手,否则光是流民暴动反噬就够喝上一壶。”周鹤鸣说,“允西三州中,毕竟没有?形成足够强大到对?朝廷产生威胁的力量,又即将有?剿匪官兵守在这?里,不必担心他们群聚逆反。”
“云野,正?是如此。”郁濯同他缓步行?在路上,将走过的豫州城中道路记了个七七八八,闻言道,“看你想不想了——暴力镇压当然是最快起效的方法,你亦有?这?个实力,左右不过费些功夫。如若想将兵民的损害降到最小,或可试试这?个法子。”
周鹤鸣细细打量着他,良久方才道:“清雎,你实非纨绔。”
“这?本就是无赖的法子,同纨不纨绔有?何干系。”郁濯冲他粲然一笑,大庭广众之下?,竟然直接凑近了周鹤鸣的颈侧,温声细语道,“况且,我既认定?你为良人?,自然要?处处替你着想,才好叫你也识得我的好,不至于总想着我那弟弟,是不是?”
“你!”周鹤鸣简直受不了他,不知道这?人?今天吃错什么药了,怎么什么话题都要?往郁涟身上引一引,恨声道,“要?我说多?少遍?我没想着他了。”
这?话一出,他自己也愣住了。
。。。。。。原来除了昨晚被迫开的那次口,竟然真的已经许久未曾想过了。
此刻豫州城中日头正?好,天光刺破了云层,流淌在郁濯眉目间,秾丽的睫影囚住了他眼下?那颗小痣。
小痣。
这?小痣曾是让他错认时惊醒的软刺,是他同张兆赴宴那晚愤怒凝聚的靶心,亦是雪夜缠斗中的毒牙蝎尾、温泉山庄里汉白玉上的坠星。
招摇的、明晃晃的、惹人?恨的,却又叫人?不忍、叫人?怜惜、叫人?心猿意?马。
痣的主人?还浑然不觉一般朝他笑:“云野,既然不想着他了,你现在又想着谁?”
“你逛够了没?”周鹤鸣打算逃避这?个话题,“赶紧回去,别错过了时辰。”
回去时正?好赶上午膳时间。说是设宴,其实也很?粗糙,不过是相比昨晚多?了几?个菜,郁濯同周鹤鸣在外跑了一早上,进屋后人?已经到得七七八八,只差个楼子昂还待从苍泽县中赶回。
可郁濯刚坐下?不久,便将自己的氅衣和外袍都指给周鹤鸣看,在他耳边小声道:“云野,你瞧。”
周鹤鸣垂眸看去,原是郁濯进屋时候不抖雪,一入室内,雪粒子都化了水珠子,浸得衣上一片湿漉漉。
“湿透了,”不抖雪的家伙在方寸间同他咬耳朵,语气缱绻极了,“我说衣裳。”
周鹤鸣快把后槽牙咬碎了:“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