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很快尘埃落定,我开始忙碌。
我种下一棵平安树,又翻了花园的地,换成肥沃的良土,撒上草种。旁边凿了小溪,烤肉的凉亭也建好了。我给他搭了秋千和吊椅。
小傻子在信里说,燕子妈妈在梁上筑了窝,不知什么时候能孵出小燕子。我让宫人加宽了檐下的梁台,方便燕子筑窝,到时候我就能给他掏燕子蛋吃。要是他不吃,我们就把燕子养起来。
我让人做了天窗,小傻子最爱晒太阳,他想必会喜欢。又在寝宫内做了一圈养花带,可以养一些娇贵的名花。
湖中种上了莲花,等到明年夏天,我们就能乘着乌篷船去湖心。他提着小木篮,我给他摘菱角和莲子。
小傻子是一个很热爱生活的人。他喜欢养花,会亲自浇水亲自剪枝。喜欢小动物,经常救下翅膀受伤的鸟儿。春天和秋天喜欢去山上摘蘑菇,挖到一根松茸会开心得大叫。他对于吃的喝的格外讲究,经常灵光突现,吩咐厨房做这做那,他喜欢吃形状可爱的糕点。他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和热爱。
所以我给他准备了茶室、酿酒室、甜点房、花房,还有装满了连环画的书房,马厩和射场。
皇宫对面的山上,我让人种满了枫树,等个几年,小傻子在花园里便能看见漫山红枫。
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像期待春天一样,期待着他的到来。
我一遍遍地看他写给我的信。小傻子的字很可爱,写得圆滚滚,笔画弯曲。遇到复杂的字,他会省略笔画,许多字都缺胳膊少腿,有的甚至左右交换。某些字还会用图案来代替,但我全部都认得。
看了一遍又一遍,他从来没有问我什么时候去接他,一句也没有。
我依然每天给他写信,告诉他冬天将不会再寒冷。
使团到来当日,我率十万雄兵去边境接他。
半年前我说,我会堂堂正正、正大光明地接回他,以最隆重的仪式、最至高的规格。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仰仗任何人的鼻息。当着天下苍生、天地鬼神的面,接他回来。
那辆马车缓缓驶停。
两国官员还在交接,可我一刻也等不了了。我跨过了边境线。我身后有十万兵马,南楚的官员谁也不敢说什么。
掀开车帘,时隔半年,我终于又看到了这双眼睛。
过去,这双眼睛如澄澈的宝石,又透又亮,所有情绪都汪在里面,一眼就能看穿。
可是现在,这双眼睛没有光了,变成了花盆底下黑沉的石头,情绪笼上了雾。
这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燃起了一点火光,可是很快就熄灭了。他低下了头,攥紧了那个小小的包袱。
他孤身一人,相隔千里,远走他乡,只带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包袱。
他把一切都托付给了我。
可是他却不看我了。
那一瞬,我的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攫住。可是我知道,他一定比我更痛,所以我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我要安慰他,哄他,让他忘掉所有伤痛。
我坐到他的身边,揽过他的肩膀,他轻轻一颤,仍是不看我。可那双眼睛渐渐湿了。
我太熟悉他了,知道他的所有情绪,即使他用雾遮住了眼睛。于是我抱他,轻抚他的后背,他便无声地流着眼泪。
“带你回家好不好。”我说。
他重新给我系上剑穗。这是他在灵山,一点一点亲手给我编的。
我握住他的手给他暖着,他下意识缩手,说了第一句话:“别看。”
过去的小傻子喜欢把他受的伤摊在我面前,额头被蚊子叮了、手指破皮了,他都要可怜兮兮地伸到我面前,讨要亲吻和拥抱。
这次的伤明明比过去每一次都重,他却选择藏着掖着,不让我看了。
他好像长大了。
我心里刺痛,顿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平静。我吻了吻他的手,问可不可以抱他。
他不说话,只是低头攥紧了小包袱。
此时两国已交接完毕,我抱起他穿过重重人流,上了马车。
小傻子身子很虚弱,长途跋涉下来,此时身体在微微发抖。
可是他拒绝了躺在我的腿上。
他说,我们已经不熟悉了。
我便搂着他,喂他吃糕点,喝茶水。这是我们过去最常做的动作——我抱着他坐在火炉边,他缩在我怀里,我喂他吃东西,给他念故事,他玩我腰上的穗子,偷吻我。
一开始他犹豫了,然后慢慢吃了下去。吃了两块后他又强调,说我们已经不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