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山仓的管理是极其混乱的。谷物的腐烂如同管仓人一样腐败。郡守熊缺大发雷霆后决定对仓啬夫和郡御史进行严厉惩处。
李斯对此毫无兴趣、毫不关心,这事本来就与他无关。他考虑的是自己的事,反复浮现在他脑际的是仰食积粟、坦然自得的仓中硕鼠。这是强烈的刺激,也是强大的诱惑。
第二章&ot;脱儒入法&ot;
一
李斯决定离开上蔡,离开这个使他自尊心、名利欲大受损伤的郡衙,离开这块使他贫穷卑贱、屈居人下的土地。
他没有向长官们辞行。因为他对这里的人们已经毫无留恋。先前对郡守熊缺的那点微弱的感激之情早已淹没在冰水之中。他只是在那块用过多次的&ot;版&ot;上面,用那支细杆毛笔写下&ot;我去也&ot;三字,便掷笔于地,一走了之。
他走得很凄凉,没有人挽留他,更没有人欢送他。这一点他很理解,他想得开。在偌大个郡衙中他不过是个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小吏,走与留根本无妨大局。然而,当他迈出郡衙的大门,回头望到那个沾染着他的指血的门槛时,心中却不免陡增了几分沉重。
李斯是穿着一身葛衣、一双麻履离开上蔡郡署的,仍如他来时的模样。当他游魂似地行至一个十字路口,却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苍天啊,究竟哪方有云,哪方有雨,哪方有我的前程?
李斯在无处投奔的踟躇之中,呆呆地站立了许久。他想到了他的家乡,想到了他的父母,想到了那种虽无饥馁之苦却永无出头之日的织席贩履的生活,心中油然升起缕缕温馨。稍顷,他又苦涩地摇了摇头:既然已经走出,就不能再走回头路!他望着家乡的方向,眼角上溢出几滴热泪,心里在说:父母双亲,请原谅你们不肖的儿子吧!我今生今世若不能求取功名,晋身富贵,光耀门楣,誓不为人!
李斯不再自责,不再彷徨,他果敢地迈开了双脚,沿着一条充满了未知和混沌的道路走去。
不知不觉间,李斯已步出了上蔡东门,眼前出现一片空旷的原野。此时,李斯的心情却奇异地舒畅起来。因为他看到了浩瀚的天空,看到了翱翔的飞鸟,看到了广袤的土地。他不由地想到,人生的路不是无比宽阔的吗?何必自轻自贱,自寻烦恼?
一阵犬吠声将李斯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李斯向东望去,只见不远处跑来一条黄犬,正在追逐一只仓皇逃窜的兔子。那兔子已经精疲力尽,而黄犬却越追越猛,转眼工夫,黄犬已扑了上来,用两只前爪将兔子死死按住。就在这同时,远处传来一阵兴高采烈的欢呼声:&ot;好犬!好犬!&ot;
原来是三个年轻人正在玩走犬。这是一种广泛流行于民间的娱乐活动,李斯在家时也颇爱此乐。他家里还豢养了一只叫做&ot;韩子卢&ot;的猎犬,据说是一位姓韩的人培育出来的良种,此犬跑得极快,又极凶猛。村中也有人家豢养着良种狡兔,名曰&ot;东郭逡&ot;,为东郭氏所培育。&ot;韩子卢&ot;乃天下名犬,&ot;东郭逡&ot;为海内狡兔,观看名犬逐狡兔,乐趣极多。然而,自打离家以后,好久没有这样娱乐过了。今天这个场面又唤起了他的浓厚兴趣。随着那三个人的欢呼声,他也大声呼喊:&ot;好犬!好犬!&ot;
走犬人看见李斯,先是一愣,接着问:&ot;怎么,你也喜欢玩走犬?&ot;
李斯道:&ot;岂止是喜欢,爱之至深!请问,这只犬是何良种?&ot;李斯的目光投向那条黄毛猎犬,端详有顷。
叫&ot;周氏之喾&ot;&ot;,走犬者答道,&ot;它跑得快,还通人性。你看它这腿脚、这毛色,饲养得可精心了,有点好东西,自己舍不得吃,都喂了它。这犬爱吃肉,可就是不吃兔肉,你说怪不怪?&ot;走犬者眉飞色舞地夸着他的爱犬,脸上洋溢着得意之情。那犬也像是领了主人的夸赞,顺从地趴在主人脚下,直摇晃尾巴。
李斯道:&ot;此犬确实不错,方才逐兔的那个猛劲儿,真令人叫绝。&ot;
&ot;既然你也爱玩,那咱们一起玩吧。&ot;年长的一位说。
&ot;对,咱们一起玩吧。&ot;其他两位也热情地发出邀请。他们没有询问李斯从哪里来、哪方人士、前往何方,而是一见如故,火辣辣地袒露着一腔真诚。贫贱之交就是这样,绝无富人之群和官场上的那种你争我夺、纷繁复杂,心灵的沟通接近并不需要跨越万水千山。
李斯被感动了,愉快地加入了其中。
走犬再次开始。随着主人的一场喝令,&ot;周氏之喾&ot;像是一名勇猛果敢的兵士,机敏地选好了进攻方向迅速地冲击前进。在它身后,李斯和三个年轻人大声呼喊助威,并跑步跟随其后,尽情地挥洒着他们的朝气和激情,原野上荡满了欢快和喜悦。
他们东奔西跑地玩了好一阵子,感到有些累了,便围坐在草地上,燃起了一堆火,把野兔剥了,烧烤起来。那黄犬则在一旁啃着一块他们事先带来的牛骨。这时,年轻人才想到问李斯的姓名和年岁,并主动介绍说,他们都是尚贤乡的村民,分别叫晏丙、宫强、东野淳。三人中晏丙最长,今年十七岁,其次是宫强,十五岁,东野淳最小,十三岁。
晏丙将一块烤好的兔肉首先送到李斯手上,说:&ot;你比我大两个月,应该称你大哥。幼敬长,是人之常礼,这块肉,大哥先吃吧!&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