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没有去理会迅速在他身边想要形成包围圈的众人,只是手指弯曲,放在唇边打了个口哨,清脆的鸟鸣应和而来,一只牵丝木鸟扑腾着翅膀,颤巍巍地飞进了石室中,挑衅一般又“啊”了两声。
一队身着玄甲武服的士兵“蹬蹬蹬蹬”地紧随其后,迅速拎起□□,将石室中的人围在了其中。
雅图木还未来得及惊愕,便感觉到自己身下荡然一空。
尉玄的剑已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了他的双腿,转而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而尉玄本人,滴血未沾,微微站定后便对萧恒和谢渊分别抱拳行礼,道:“侯爷,小殿下,下官来迟了。”
这一切仿佛发生在瞬息之间,谢渊还未反应过来,形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嘴角终于忍不住牵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原来,这个他需要机关算尽才能打算好如何逃脱的地方,在现在的萧恒眼中,根本如同鸿毛一般不值一提。
也对,曾经谢渊看到谢敬之时,他便总是一袭青衣,不是赏花,就是下棋,仿佛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又仿佛对一切事情都毫不在意。
而如果,他是长平侯的话,这一切便能够解释了。
于长平侯而言,这大千世界万事万物,还有什么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呢,又还有多少东西能值得他分神去在意的呢?
或许,自己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如同沙砾一般大小,想到的时候,会偶尔问上几句,想不到的时候,便扔在脑后了吧。
此时的萧恒,看着谢渊的眼神,其实有些大感不妙。然而,他的心里,一边装着该怎么找煜王算账,一边装着怎么结果了雅图木,剩下的一边装着怎么哄好谢渊,实在有些乱哄哄的。
想也想不出个答案,萧恒利落地割开了刑架上的绳索,然后认命一般,不由分说地拉过谢渊,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柔声道:“阿渊,对不起,我来晚了。”
☆、十年
在看到谢渊看向他的眼神的那一刻,其实萧恒就已经知道,无需他再多说些什么,谢渊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的直觉总是准的可怕,他们往往怀疑着人世间的一切事情,却又保留着一份赤忱的信任。偏偏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态度,恰好能看破人的层层伪装,直抵内心深处。
在那样的眼神之下,萧恒觉得自己已经无所遁形。
十年前,他亲口许下了梦回亭的承诺,又亲手将其斩断。十年后,他却又不得不再次揭开这道对双方而言算不得愉快的往事。
有时候仔细想一想,萧恒都想骂自己一句铁石心肠。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欺骗着谢渊,自以为披着一张“谢敬之”的皮,就能再次毫无负罪感地回到当年的小元祐身边。而于此同时,他给谢渊带来的伤害,也都能用一句身不由己来解释。
揽过谢渊的那一刹那,萧恒的脑海中其实浮现了许许多多的不安和担忧,他虽然常常自觉十分混账,却还是很有些君子风度的,这件事,本就是他不对在先,如果谢渊还愿意原谅他,那就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果不愿意,那他也只能认栽。
萧恒本来已经打算好了,要是谢渊推开了他,他不介意拉下一张老脸,多说上两句好话,把孩子哄回来。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当他近乎不讲理般地不由分说便将谢渊的头塞进自己怀中时,胸前的衣襟竟瞬间变得一片湿热,而他的身侧,两只小手也紧紧地盘了上来。
他眨巴眨巴眼睛,这……难道是哭了?
仿佛是为了映证他的猜测一般,萧恒听见怀中的谢渊低低地抽泣了两声,哭腔十分软糯,恍惚间险些让他以为再次见到了当年皇宫中的小元祐。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不软不重地击了一下,有一块地方缓缓地塌陷了下去。
他微微垂了头,黑色长发如流水一般,轻柔地滑落到了谢渊的肩上。
萧恒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原来比想象中的,更舍不得这个孩子。
这么多年以来,谢渊于萧恒而言,早就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人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谢渊的存在,习惯了他总是盯着自己喝药,习惯了他虽然年纪不大却总是意外地成熟冷静,习惯了他每日笑眯眯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他之所以拖了这么久,都不愿意把“谢敬之”同“长平侯”的关系告诉谢渊,不也正是因为他害怕再也不能这样与他一起生活了吗?
毕竟,再怎么说,如今的他,在强权厚禄的背后,还背着一个十二弑君,卖主求荣的巨大污名。他不敢去想象,身为前朝皇子的谢渊,会如何去看待他,又会对他……抱有几分的恨意?
在感情这种事情上,萧恒从来都明白,自己所有的云淡风轻和不在意,都只是在打肿脸充胖子,花架子罢了。
而谢渊,在看见萧恒的刹那,就已经清清楚楚地知晓了自己的内心。无论是十年前的恒哥哥,还是四年前的敬之哥哥,都会是他逃不掉的梦魇。
他不知道萧恒是不是真的杀了永安帝,也不知道萧恒是不是曾经想过再也不要他,所以才将他抛在凉州,整整六年后才以一个所谓“谢敬之”的身份来找他。
他只知道,只要萧恒来找他了,他就可以将曾经的一切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