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酒鬼死了,在东岗没人搭理,只叹一声死得好,仍要?说一句,死得不够早。
死了也没有棺材,只是拿两块木板前后放着,再用稻草包起来,如此便做了海浦简单的?“草夹坟”,匆匆地?葬了。
倒是让东岗人不敢相信的?是,周飞燕居然?在她爹死后,第二天一早便不声不响走了。
周飞燕早就在这待不下了,也不要?王家人来帮忙。她自己一个人料理后事,当天晚上收拾东西?,除了衣物,必要?的?碗筷等物以外?,其余的?全部没带。
那些东西?看一下,就觉得刺眼。
她的?小囡周秀水紧紧地?拉着她的?衣裳,稚嫩的?声音没有起伏地?问,“娘,去那边真的?会好吗?”
周飞燕抱着她,声音坚定,“会的?,娘会带你过上好日子的?。”
母女俩和衣睡了一夜,几乎是第二日清早,万籁俱寂,连海都在沉睡时。周飞燕就划着小舢板,带着她的?女儿和她全部的?家当,来到了西?塘关。
到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海滩上有人走动,全是周飞燕不熟悉的?面孔。
她让周秀水先?下来,把包袱挎在肩膀上,准备再去提碗筷,有一只大手伸过去牢牢握住桶的?把手。
周飞燕抬眼,背着光,明?明?左眼看不清的?,右眼前面也很晃,她却知道是谁。
好久了,说是几个月没碰见,其实两人已经六年没有站在一块过了。
这六年的?时间里,两人都过得很狼狈,她瞎了一只眼,左手也因为?陈年旧伤而疼痛麻木,陈强胜仍旧瘸着一条腿,从?船工到如今的?帮工。
本来应该大哭一场的?。
可周飞燕却没有哭,她反而面上带笑道:“真是好久没见了。”
陈强胜哽咽,“是啊,好久了。”
是好多好多年了,他有很多次梦到年轻的?小燕,却一次也没有梦到过现在的?小燕。
她默默别?过脸,风吹落她的?眼泪,还要?说:“西?塘关真是一点没变。”
周飞燕低头,擦了擦眼泪,她拍拍周秀水,“秀水,叫他阿叔。”
“阿叔,”周秀水看陈强胜,她见过他很多次。
两人并没叙旧很久,那些经年旧月里的?事情,在这也无法开?口,尤其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连相顾垂泪也不能。
在两人站在海滩上时,王三娘几乎是从?高台阶上飞跑下来的?,她没跑到就摇晃着手喊:“小燕,秀秀。”
嗓音那么温暖而又热情。
周秀水喊她,“婶婆。”
王三娘热切地?哎了一声,一手拿过东西?,一手拉过她的?手,“走走,婶婆带你去瞧瞧你们的?屋子,小燕你快来。”
她特意赶紧拉着周秀水走在前面,让陈强胜跟小燕叙叙旧。
两人就慢悠悠走在后面,周飞燕会特意放慢脚步等他,陈强胜有时也会站在旁边,等着周飞燕努力看清对岸山里的?东西?。
谁也不嫌弃谁,也没有那么长日子没见的?疏离。
也许当两个不健全的?人走到了一起,就会变得齐全起来。
周飞燕的?屋子造得要?快些,陈大发几个人日夜赶工,用石头围着造了一圈,封了屋顶,旁的?只有大门?安上了,窗户也还没上。
她进去瞧了,很宽敞,比她以前住的?那矮房可好多了,她笑起来,“婶,叔,我可喜欢这房了。”
江盈知和小梅抬着一张竹床过来,闻言也笑,“喜欢就好,我们给你搬了张床来。”
王三娘看到后拍了下大腿,“光想着见人了,忘了把做的?被褥拿过来,我这就去拿。”
周飞燕忙跟出去,“婶,不用拿,我带了的?。”
留下周秀水怯生生看着几人,小梅伸手要?抱她,她偏过胳膊躲开?。
“海娃,你来,你带着秀秀玩,”小梅也不勉强,她走出去喊,等海娃过来后又往他兜里塞糖,是冬瓜糖。
她捧着海娃的?脸说:“好好玩,把糖分秀秀吃,多给她吃一点知道不知道。”
“就玩掷贝壳,那个鸡毛毽子别?给我拿出来。”
海娃点点头,“我跟秀秀玩。”
他以前很瘦,又被周巧女剃光了头发,只留根辫子,像是清朝人,如今头发长密了许多,脸上有了肉,倒跟七八十?年代的?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