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于狂风之中作画,落下的每一笔墨,都似我从心脉中刺出来的血。
“这一幅,是你南国护城河底,我见到阿遇时的场景。她浑身僵冷,呼吸都不能。你可能没有见过,毕竟你的父亲是开门迎敌的奸臣,他应当提前为你做了打算,于是阿遇生死未卜的时候,你怕是在某个金山银窟自在逍遥。”
“你说程遇在河底生死未卜与你无关,那他呢,风华正茂明媚俊朗的徐光照呢?你给本王仔细看,他现在落入死牢,是不是也与你无关?”
甚至搬出来了她的父亲——
“秦不羡啊秦不羡,你起码还被你那奸臣贼子的父亲安排了一个退路,这退路上你有盘缠,你有母亲,后来生出的这些变故是上天看不惯你父亲的所作所为给你的报应而已,比起当初毫无退路跳入河里的阿遇,你有什么好哭诉的?”
“不是乱臣贼子怎么会主动放弃抵抗打开城门,怎么会在其他臣子自杀殉国的时候出门迎接敌人,怎么会当场下跪,以孙辈自居唤我们爷爷?”
最后,秦不羡被我按在石桌上,脖颈贴在宣纸上,丝被疾风扯得凌乱,绷紧的手指死死按住那宣纸,最后指尖嵌入纸内,摩擦之中渐出斑斑血迹。
本王心中大悲。
那一夜她曾问我,卫期,我自始至终没有怪罪过你灭了我南国,你又作何来讥讽我挖苦我,处处与我作对,一定要逼我声嘶力竭地同你争辩一个对错?
因为,只有这些事情能把你拉下淡漠疏离的神仙境界,刺激得你声嘶力竭颓败如一个尘世凡人,同本王大吵大闹针锋相对,最后对我彻彻底底凉了心,再也不想见我,再也不会回帝京。
羡羡,我想你好好活着,认真恨我,永不知我当初的心思,远离这场灭顶的灾祸。
可当初的秦不羡啊,竟然背起《左传》僖公十年那一段了。我大惊失色,是因为我知道史书中的里克最后念着“欲加之罪,其无辞乎?臣闻命矣”自刎而死的。
我怕秦不羡死,怕到浑身颤抖,最后竟用手捞捞捂住她的嘴,怕她再念出那句话后,决绝地了断自己。
可她终究还是念完了。
风声袭来,满庭呼啸。
烛台倾倒,灯笼翻落,最后一起湮灭于烈烈焰火。满院子横飞的宣纸窸窸窣窣地响着,像极了我母妃过世的时候,于空中翻飞不止的冥钱。
她赤红的眼睛和苍白的脸印在我脑海里,我以为她是要讨债的妖鬼,可这妖鬼却哭得肆无忌惮,让我生出大片的柔软,甚至,想枉顾以后的路,把她揽在怀里,告诉她:“羡羡,这些都是做来骗你离开的,我真真切切地喜欢你,你别这样难过。”
可我不把她揽进怀,更不能对她说那句话。
风吹过,掠起她的眼泪,有几滴打在我脸上。
她是那样好看,又那样恬然,告诉我:“好在是,有一天,我回王府的路上,看到路边有一株黄色的月季,花期正好到了尽头,路过的不过是微风而已,但那花瓣就不受花茎的控制簌簌地落。偶有一瞬间我想到了自己在宁国的时候,长到尽头便疯狂落叶的银杏树,我忽然觉得心中舒慰又快活,于是缠绕心头久久也没个答案的事情,便出现了新的解法。”
银杏树,而落的叶,走到尽头来年再见葱茏。
有时候我想,恐惧是什么呢?
是死亡么?不是的,是看到心里挂念的人死亡罢。
我惧怕费尽心思要保护她,结果一着不慎,将她逼上绝路。
可她并不知道我这样想,所以依旧浅浅笑着,跟我说生离死别的话——
“卫期,等我死后,你便把我的不老琮拿去,里面的寿命你如何用都好,做你想做的事情,护你想护的子民,喜欢你想喜欢的人,我只求你将我厚葬,我这一生多身不由己,却不曾有一刻虚度。”
我知道啊。
可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匕显露,一瞬刀光,血水顺着夺刀的指尖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