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恨你。”
毓裳再次抬头看她,湿红的眼睛闪过疑惑的光。
“可是裳儿你确实错了,你知道当年余依依为什么要冲出去吗?”
毓裳顿时怔住了。
“余依依冲出去不是为了救余琉璃和余红梅,即便再加上你们二人的力量,也抵不过他们四人,余依依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她选择兵行险着,只有她出去了,他们才不会为了寻找她而翻衣柜,她以自己的命换你活着,而你却选择了一生活在仇恨里。”
“我没有选择!”毓裳咬牙低吼。
“你有!在你决定复仇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变成了仇恨的奴隶。”
毓裳单薄的身子在风中不停打颤,她快速走到爱纯面前,一双赤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我,你无法想象我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有仇恨才能支撑着我活到现在!”
爱纯怔了怔,毓裳说的何尝没有道理,“感同身受”四个字从来不属于任何人。
可是真的一点也无法想象吗?那乌云密布的十岁顿时像潮水一样侵袭她的大脑,妈妈被黑道杀了,外公被毒贩杀了,好友自杀了……那一幕幕的惨景又回到了眼前,她攥成拳头的手在颤抖,她又何尝没有恨过?
一阵死寂之后,爱纯抬起倔强的脸,像个顽强的孩子,压抑着、哽咽着、低吼着,说:“不是只有仇恨才能使人活下去,我不照样好好地活着?!”
毓裳震惊于她的目光,那是多么倔强坚毅的一双眼睛,仿佛再大的灾难都压不垮她眼里的光。她突然释怀又杂夹着悔意地笑了,伸手拭去爱纯脸上的泪渍,说:“纯纯,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可惜啊……”
她的笑容越来越妖冶,爱纯擦干眼泪去看,竟是殷红的血染红了她的嘴唇。爱纯无措地扶住她倒下的身体,哽咽着呼喊:“裳儿……”
“帮我,和傻妞说声抱歉……”毓裳抓住她的衣服,附在她耳边细若蚊吟地说:“义父要的东西,在傻妞的枕头里……”
爱纯微微一怔,这时,有人发了疯似的冲破人群,跪在毓裳身边,从爱纯手里将毓裳抢入怀中,泣不成声地说:“裳儿,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们走,我带你去过你梦里的生活,答应我,不可以丢下我……不可以……”
毓裳拉住他,挽起嘴角,笑容绚丽凄美,仿若染血的昙花。她以微弱的声音坚持地说:“*,谢谢……谢谢你对我的包容和爱护,能带着这份……温暖的情义离开,已是上苍……对我的眷顾……”
方*握住她的手,将它放在嘴边亲吻,痛哭流涕道:“裳儿,不要走……我答应要给你最美好的明天,为什么不让我去实现它……你为什么这么傻啊……”
毓裳静静地看着他,那一年,她被义父从火场救走,之后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生活,义父教她,仇一定要记着,只有仇恨能让人变得更强大。仇恨成为她唯一的寄托,唯一能共话的朋友,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仇恨她的生活会怎样,有时仿佛只要随便想到都觉得是对信仰的背叛,就在她准备好一切,可以复仇的时候,她遇到了方*。
红尘中惺惺相惜的两人走到了一起,方*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感觉,这种感觉强大到有时会让她思考是否应该放弃从小到大的信仰,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和那发现她时温暖的眼神,她也曾想过,能拥有这样的小幸福,就足够了。
然而那些印刻她生命的记忆和仇恨,不容她轻易放弃。方*因为她的罪过而入狱,她经历了人生里最挣扎的时刻。张铭记是她计划里剩下的最后目标,她想着,杀了张铭记后,方*是凶手的事便会不攻自破,白宫会顶不住满城舆论的压力将他释放,那时候该死的人都死了,她与方*的爱情便能抛开所有心结,让一切从头开始。
邓贤是意料之外的受害者,他的死仿佛印证着她的爱有多么自私。那晚,方*来她屋里发现了她准备焚烧的衣服和鞋子,知道了她是凶手。他没有过多的追问,只是为了保护她,帮她烧了所有东西,同时决定离开四海城。
离开四海城……唉,他总说四海城就好比一个巨大的牢笼,可是对于他的身份来说,牢笼远比外面的世界要安全,她怎么忍心看他为了她,将自己的生命至于危难。马车向天道口行驶,她迷晕了方*,将马车停到僻静安全的地方,易容成白兰地的样子,回到天城。
她知道,这一次,将会是最后一次,无论成败。
此刻,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夺走她生命的不是冰冷的刀剑,不是恶劣的暴行,而是她最爱的山楂。记得第一次吃到的时候,她眼眶湿润,感叹世上竟然还有这么美好的味道,方*给她的爱就好比这山楂,让她知道原来生命里还有酸,还有甜……
眼前仿佛出现了他们曾经一起憧憬的生活画面。有屋有田,月下花前,把酒言欢,承欢膝下……
不再有仇恨,不再有忧伤,不再血雨腥风,不再尔虞我诈……
她看向爱纯,轻轻地说:“也许你是对的……我也可以过上那样的生活啊……纯纯,你是很特别的女人,注定会有不平凡的一生……我相信,你都定能挺过去……”说着,她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红色的线,将皓白如雪的玉佩缓缓递给她,只道:“好好珍惜……”
爱纯缓缓握住玉佩,抬起泪眼,看进她的眼里,可她的眼神明明那样近,却又似乎隔着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