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垂下眼帘,不知该作何想,在这片杂乱中静默站了片刻,开始慢慢收拾屋子。
扶起桌椅板凳,捡起剪刀,尿壶拿去外面涮洗干净,然后回屋撤掉床褥,最后将床单卷成一圈,背在肩上,走出门外。
她在院子里拿了木盆与捣衣槌,慢慢往河边走……
院子外的村人早已散了,只零星几个,还在自家门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张望。
阿萝隐约看见了冯婆,没有在意,目视前方,安安静静往前走。
阿萝一直走,一直走……
脚下的路渐渐湿润,河水浸润了脚底,她放下木盆与棒槌,眼前黑沉沉的河水,一如抬头望不到一丝光亮的夜空。
鬼使神差的,她继续往前迈了一步。
夜里的河水冰凉,浸没了她的脚踝,接着是小腿,膝盖,大腿……阿萝心中忽然萌生一个念头:不如,就这么走下去吧?
不如,去另一个世界。
若有下辈子,想做不知疾苦的虫蚁,想做青天作伴的飞鸟,想做水底畅游的河鱼,想做一棵树,一樽石,一株草……总归是,不想做人了。
冰凉的水浸没胸口,仿佛连一颗心也跟着凉掉,她闭上眼,想要一了百了,身后却忽然有股力拽住她!
“阿萝!你何苦想不开啊!”冯婆死死抱住她的腰,老迈沙哑的声音充满悲怆,“好死不如赖活!熬过这一劫,以后必将有大把好日子等着你!听老婆子的话,快回家去,最多等三日,我一定想法子叫你怀上孩子!”
阿萝如梦初醒,转身怔怔看向冯婆。
冯婆紧握她的双臂,字字恳切:“好阿萝,听冯婆的话,不要再寻短见!外头见天的打仗,即便你逃了,你公婆也绝不可能扔下傻儿子去寻你,你只管揣好肚子里的娃娃,安安生生往那不打仗的地方去!等孩子养大,你会有儿媳,有孙子,有子子孙孙供养,不会像冯婆这般孤苦伶仃!”
阿萝哭起来:“冯婆……”
冯婆把她拽上岸,再次催促:“快回去吧!”
阿萝哭着点头,抱起洗衣物什回去了。
……
冯婆做的生意,不太干净,叫暗娼,村里人也叫暗门子。
以前冯婆自己做,后来年纪大了,加上年年打仗,村里许多人家都过不下去,便有些女人来冯婆这里“做工”,每做一次,分冯婆一些住宿钱。
因为男人都被朝廷征兵走了,故而来冯婆这里光顾的客人,大多来自附近驻扎的一个兵营。
这些大头兵手里有钱,却无处消遣,每日除了操练还是操练,日子过得苦闷,偶尔遛出兵营厮混,只要不惹出大事,他们的长官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冯婆为阿萝挑中的人,正是这些大头兵之一。
此人叫杨骁,生得人高马大,样貌俊朗,冯婆第一眼见到,便觉得合眼缘,若能和阿萝生下孩子,那孩子定然也俊秀可爱。
跟杨骁一起来的,是冯婆的熟客,叫张成海。
张成海揽着杨骁的肩,熟门熟路往冯婆屋里走,边走边道:“天天在那营帐里闷着,人都给闷臭了,今天哥们给你介绍个好地儿,保管你睡一个好觉!总不能哪日去战场上送了命,连女人滋味也没尝过几次!亏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