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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县令似与这肃穆融为一体,成为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这时,女子清脆的声音突然出现:“我出去打听过了,玉仙爹娘昨日收了王家人一百两银子,连夜改口销案,正欢欢喜喜打算盖新房子呢。”
李桃花大步迈入堂中,身上披了层炙热阳光,浑身汗气腾腾。
她往公案上扔了颗自己刚买的枇杷果,金灿灿的枇杷小球似的砸到许文壶眼前,颜色是与太阳同色的灿烂金黄。
“我想过了,”她咬了口甜蜜的枇杷,吸着汁水道,“若实在没办法,我就往牢房里放条毒蛇,把那王银咬死算了。”
第40章看客
许文壶本自顾自沉浸在沉郁的心情中,视线突然被枇杷占据,听着李桃花的话,僵冷的心也随之回暖了一点。
他摸起那颗枇杷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溢满口腔,这时他抬头,望着李桃花,声音温润柔和,“纵然恶能制恶,可倘若止恶的代价是连累好人为之背上杀人之罪,太过得不偿失。”
他的手指有些发紧,枇杷的汁水流到指间,他却想不起来擦似的,只是逐渐垂下眼眸道:“何况我身为此地县令,若为死者出头的方法只有私下动手这一条路,这是执行律法的失职,更是我的失职。”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
李桃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淡淡的,在天尽头长大,她最不少见的就是这些不公之事,或者说,比这凄惨的还要多上许多,当初若不是她遇到的是许文壶这个痴傻的读书人,她的下场兴许比玉仙还要凄惨十倍不止,除了自己的反抗,亲友的复仇,谁又能给她们一个公道?
遇上这种事情,她已经顾不得去伤感流泪,下意识想出来的,是为死者报仇的种种办法。
“人是王家人收买的,”许文壶眼中还剩最后一点希冀,“兴许林大人并不知情,我还可以去找他禀明情况。”
李桃花嘁了声,心道:林祥就住在王大海家里,能不知道就怪了,整个天尽头,八成就你个呆子还信他是个好东西。
心中想法刚落,堂外传来声音:“回大人,王家人已经前来接王银出狱了,说是奉林大人之命,任何人不得违背。”
一瞬间,许文壶险将手中枇杷捏炸。
他起身,快步奔向堂外,声音在极度愤怒之下显得有些发颤,“我现在就去找林大人问个清楚!”
李桃花刚要阻止人就已经连背影都不见了,她都不敢相信许文壶还有动作这么快的时候。
踟蹰一二,她跺了下脚,恨铁不成钢地追上去了。
*
园中翠色连绵,将浓烈的暑气全部阻隔在外,林祥身着价值百两的蝉翼纱袍,卧在摇椅上,只要一张嘴,便有丫鬟往他口中送入剥完去籽的葡萄。
随从忽然前来奉上耳语,他听后微微一挑眉头,神情里旋即出现讥讽之色,笑道:“既然登门求见,本官又岂有不见之礼,让他进来。”
少顷,许文壶被带到。
因是一路跑来,他满身汗气,额上汗珠接连滑落,即便已是极力压制,胸口仍在不受控制地大起大伏。
他压下满腔质问,端起两臂对林祥行礼,声音沉闷至极,“下官见过林大人。”
林祥还在闭目养神,亭中凉风习习,他轻衣薄裳,气定神闲道:“如此着急要见本官,不知许大人有何贵干。”
许文壶在路上被李桃花调-教一路“如何在能保住命的情况下和对方把话说明白”,但等人到了眼前,他头脑一片空白,直接开门见山:“王家人说是奉您的命令前去衙门接人,下官敢问可否属实?”
“是有这么回事,”林祥懒洋洋睁开眼,喝了口刻意放凉的雨前龙井,嗐了口气,惬意闲适的姿态,“案子其中的隐情想必许大人也已得知,既然都是误会,衙门自然没有关人不放的道理,本官知许大人秉公做事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可也不能因此冤枉了好人呐。”
一席话听到许文壶耳中,他心中有块地方被陡然击溃,再开口,口吻便已平静异常,看林祥的眼神也满是陌生,“我知道了,你和王大海,是一伙的。”
林祥本以为会被这年轻气盛的小子兜头骂上一顿,没想到就只有这么简单一句,他也不拿出一副清高姿态争辩反驳,就撩开眼皮斜斜看他一眼,从嘴里不冷不热地吐出一句:“那又如何?”
许文壶后退一步,仿佛被林祥身上的气息熏到,重击之下,眼神反倒有力,声音反倒平稳,缓慢而沉重地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下官不能拿林大人怎么样,但只要我许文壶还有一日苟活于世,这些事情,我便管定了。就算闹出天尽头,闹到朝廷,让满天下人知晓,我也让全天下人评评理,一名女子被欺辱之后,自己自尽而死,凶手逍遥法外,究竟是谁定的道理,谁给凶手的底气。”
许文壶放下话,转身便走。
“许大人留步。”
林祥的声音在他身后,淡淡的轻蔑,“本官品着你的意思,似乎是不将人绳之以法便誓不罢休了?”
许文壶未发话,沉默以对。
“你说,你要将这桩案子闹出天尽头,闹到朝廷,让全天下人评理,好,那我问你,你就不怕朝廷嫌你丢人,罢免你的官职,将你放逐故里吗?”
许文壶身躯颤栗一瞬。
林祥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徐徐道:“我们中原人氏自诩礼仪之邦,要的便是个面子体统,事情闹大简单,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案子你觉得好看?传出去对谁能好,朝廷脸上能有光?大梁历朝重文抑武,对四海蛮夷最能引以为傲的便是国家底蕴深远,百姓温良恭俭。你闹的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大梁子弟管不住胯-下那二两肉,还因此弄出了人命,岂非败坏我朝威名,让我大梁国名声扫地,遭万人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