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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铜印握在掌心里,又摊开手拿出来摆弄,沾了印泥,印在纸上,很漂亮的印章。
她总觉得这印面在哪儿见过。印面是“有悲辛”三字的九叠篆,是个闲章,又是父亲的故友,莫非是以前在父亲书房里见过?
她敛下眉目沉思良久,实是回忆不起,索性便不想了。
她又拿起笔舔了墨,打算仿东汉玉印,鸟虫篆体制印,作——“毋恙”二字,希望哥哥平安无恙。
她手指正放在笔杆上,打算动笔,忽地动了动手指,她想起了。
那幅在恩相云公书房的画,还有那幅在恩师王公家里的画,右上的印,正是“有悲辛”,那两幅画是谁署名的来着?她用笔头轻轻戳在下巴处,微闭了眼睛,思忖半晌,想了起来——是谢怀署的名!
谢怀,是那位云鹤口中的诤臣?竟然是能做出潇洒豪迈画作的那位诤臣!
苏以言胸腔内突然涌现一股无以名状之感。不知心中为何如此沉痛,她闭上了眼,有些理解他笔下的潇洒,却不能理解潇洒的人为何会行自己撞柱而亡之举!
竟是父亲故友。
父亲为何从未提起过此人,还有恩师也从未对她提起过,况且父亲是个念旧情之人,会对着这枚印章失态,却不见清明时节祭祀故友。
不应该啊?
苏以言很疑惑。
若这人是不可提及之人,那为何恩相恩师屋里均有他的画?被查到这不均是大不敬罪名吗?似乎在记忆深处,自己家里也有一副类似的画,难怪总觉得有熟悉感,只是一时没联想起来。
真是奇怪。
于是她突发奇想,决定带着这枚印去找苏功,确认一下,这枚印是不是谢怀的?
苏以言来时苏功正在书房之中写回信。
紧随着老丈人家的家书其后的是云家那边寄来的信。一共是两封,一封给他的署名是他的连襟云密,云密在信中先是询问了他们情况如何,又问睦洲形式如何,嘱咐他小心应对,说年礼吩咐府上信使带来了。信使来了两位,又带着镖师,拉了两个马车的年礼,苏功打开一看,竟是四箱子银鋋。不由得叹息一声,谢氏听见动静也裹了斗篷出门来了,想是另一封署名谢家大娘的信,她也拆开看了。
看见这四箱银鋋,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见了感动与感激。立马吩咐人搬了进去,又将信使往里请,安排了膳食,拿了两吊钱给信使,信使却不收,只道是应做的,若是有信要回复,还劳烦尽快,他们还得回京师复命。
开了仓库,将箱子都收拾好后,苏功便回去了书房,开始斟酌言辞,刚搁下笔,摸了摸胡须心中叹道,苏以言的声音就传了进来,他案上的画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着急忙慌只卷上了一半。
就见苏以言已经掀开风帘脚已经踏进来了,他赶忙将那幅画卷随意扔在了桌案上,暗自心疼啊,然后从桌案后走了出来,“阿言可是找我有事?”
苏以言一进来,就闻见一股墨香,行了礼,抽了抽鼻子便笑说:“可是阿言打扰爹爹了?屋子里好浓一股墨香。闻见便知是一方好墨。”
苏功“哈哈”一笑,“是七郎赠的。”
苏以言嘟了嘟嘴,小声哼道:“表哥也真是的,竟不将这方好墨赠予我!”在苏功问“什么”的时候,又将手掌摊开,将手心里的印递到苏功面前,说:“对了,父亲,这印你还记得吧,就是昨儿我从外面买回来的那枚。”
苏功点点头,用眼神询问它怎么了?
苏以言将印摆在桌上,自己拖了椅子坐下,才慢悠悠拉长声音道:“今儿,我想了好久,才记起来,这印应是谢怀谢永节的。”
苏功听见这名字从苏以言口中吐出,瞳仁扩大,一脸震惊之色,但很快这神色就被他掩饰下来,他凝视着苏以言:“你怎知谢怀这个名字?”
苏以言偏了偏头,头上的珠钗轻轻斜颤了,她疑道:“我为何不能知?”
苏功眉头紧锁,沉色道:“官家不喜他,也严禁人提起他。”
苏以言试探问:“既官家不喜他,民间如何有他的画流传?”
“而且,爹爹,阿言记得幼时阿言贪玩,偷偷溜进过你的书房,书房书案后墙壁正中间挂的便是落款为谢怀的画吧,若是我没记错,父亲的那幅是叫《夏夜垂钓图》是吧!”
苏以言的目光闪着狡黠之色。
苏功一时竟顺着她的话去想了她幼时是否见过这图,有女过目不忘,这过目不忘之能竟落在此处将此画题名都说得清清楚楚!还不待他反驳,然后便听苏以言指着桌面上那卷将舒展未开来的画卷,“不正是这幅!”
她语气透着惊喜,站起身来将那幅画卷轻轻展开,“父亲你竟又将它买回来了!”
她拿起那枚铜印上去比划,正合上。
苏功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眼睛乱瞟,只点点头,说了原因:“嗯,因这幅画是故友生前所赠。”
“如此,这便是‘欺君罔上’,官家既然严禁提起他,你还私藏他的画,若被有心人告上去,又要怎么收场呢?”她秀眉紧皱,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嘴角下压,可怜兮兮道:“父亲,阿言不想看见家破人亡。”
“怎会?”苏功目光躲闪,只答:“如今府上小厮丫头不过一手之数,之前那事,是遭了道了。此番不是信任的人,这书房是定不可能让人靠进的。”苏功他们从岭南回来后,姜氏已经给府上添了不少丫头小厮,但稳妥起来,只给谢氏配了一个近身丫头,又买了几个粗使丫头,以及几个外院做事的小厮,其余的人都被打发走了。府上人员比起从前辉煌时候来说是少了不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