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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还有些抖,竟铺了好一会,才将纸铺好,她又望向云鹤,见着云鹤正看着砚台出神,她难得一见云鹤出神,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好云鹤察觉她视线,望了过来,“哥哥,可是……?”
她见云鹤模样,心中竟沉了下去。
云鹤知她晓得了,摩挲着手指上的薄茧,状似随意接了一句,只说道,“表妹这可是知道我为何提死谏一事了。”
苏以言努力将心中压着的巨大石头移开,状似轻松地又对着云鹤嘟了嘟嘴,嗔怒道,“哥哥,你……我都说了。”
云鹤这才无奈笑笑,站起身来,将窗打开,看向外面如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打在石地上,倒是像认错一般对着苏以言拱手,“还望表妹原谅,确实是我的过错,以后再不提此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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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午膳后,云鹤又用了药,准备午睡了,苏以言向他告辞。
回了自己房里后,她才将刚刚那张沾了一片墨点的纸拿出来。
二人均是受到了食不言的教导,席间只闻两人轻轻地咀嚼声,她也得以出神,任由自己的思绪天马行空,她想她是悟彻了云鹤所言。
但她现在,手虽不抖了,心中只剩下心慌。
苏父从未拘束过她与胞姐念书,也从没限制过她二人只能读些女训之类的书,甚至还坦言说,他于读书上没有天份,他希望他的两个女儿能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所以她不似同叶初所言,她读了不少书,但她只知道在圣贤书上,她只知譬如尧舜之类为上古圣明贤君,譬如纣桀之类为昏庸无道之君。
可当今圣上,虽说不可谓是明君,却也不是昏君之流,向来确实未荒淫无度,暴虐无道,顶多算是取中庸之道。
她曾问过苏父,当今圣上是何样的人物?
苏父只说,圣上当然是圣明的人圣人罢。
圣人?她忆起,魏晋李康所写,《运命论》中的“有夫黄河清而圣人生,里社鸣而圣人出,群龙见而圣人用。”【1】可这人所写的种种不都是虚妄?黄河水清?如此年份了,她从未在书上见过,群龙现,那更不是不可能发生之事,这是她早便悟彻的东西,她拿着这句话去问过王植,王植未正面回答她,只让她跟着读下去,她读下去,得到的说法如同这这文的标题一般,此皆命也。
所以皆为——“故运之将隆,必生圣明之君。圣明之君,必有忠贤之臣”。
那当今,国运之衰,必生昏庸之君。昏庸之君,是否必有奸佞之臣?
她不知不觉叹口气,将纸铺好,抚平整,未找到镇尺,她只得从旁抽出一本书来,将纸镇住。
但目今确又有赋税频繁之举。
她先前长于闺中不知,在云家不知,收一事这还是从大外姑姜氏口中得知的,再加上,她前两日由子星伴着出了门去,帮着云鹤了解了这建德县城之中米粮油之价格,从商
贩的嘴里,才得知,这年头,税收已比起五年前提了至少三成。
再这样下去,恐发展成后患。
前朝亡国莫过于从细微末节之处开始。
她心中,也一直以为是当今圣上许是被奸臣蒙蔽。
直到今日,听见云鹤所说,如今细细思量云鹤的话,她才猛地醒悟过来一般,这不是奸臣导致的昏庸无道之君,也不是昏庸无道之君导致的奸臣,而是应了《运命论》中讨论贤臣与贤君想聚的那句——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亲也,不介而自亲。唱之而必和,谋之而必从。【1】
她不经意又想起了自家的祸事,若大半钱财都落去了帝王家,这又岂是凭借任意一个大臣上谏便可重查的,难怪,难怪之前云老相公也无能为力,若只是奸人当道,应该不至于如此,她将心神收敛回来。
所以云鹤如今要对付萧党,官家会同意,就是因为国库空虚,一边打仗要银钱,一边修观要银钱,还要去封禅也要银钱,种种原因加起来,他也不得不让云鹤来查,总不可能将萧党放回自己地盘来收钱,那样,就算能收上去不少,又怎有像云家这样不贪墨的臣子缴纳上去的多。
应该是不久之前,云鹤外祖父作为盐巡官员,收到的钱充进国库,发现却远远不够开支的。
官家才起了这心思。
不然,哪儿轮的着云鹤来动萧相。
这事,未被萧相一党察觉,将其告身压下来,便是皇帝自己做了主张,未与大臣商量便是了。
她突然想通了这一点,不免觉得悲凉,若人人都如同蠹虫一般啃食,那又有几个谢家经得住啃。
苏以言将桌上放着的茶杯端起,是香引子,想是云鹤知她不喜饮茶,命子星换了的,她喝下一口,心中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又从记忆中拔出来,云鹤所说,户书蔡丰的老家便在睦洲。
她从前对蔡家确实有所耳闻,虽说苏家与其的生意内容完全不同,进水不犯河水,但两家大的主管却是有过往来的,她曾见过。
知道蔡家比自己家更加富有,她也疑问过,但现在才知,原来这是户部尚书蔡丰的本家,那就凭他户部尚书这几个字,他们蔡家必定财运亨通。
莫非,这张薄薄的纸便出自蔡家。
她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来,禁不住吓自己一跳来,倘若真是蔡家所做,那叶初在上面也很合理了。况且,那疑似陷害自家的陈姓府推,与他们来往紧密。他们拉拢这出自云家门生的叶初,将睦洲的官员尽数都在掌握中,目的便是在这睦洲横行霸道,肆意妄为。
她喊了一声,“子星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