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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无恨因天生不足而多病体弱,却能够钻研出一种至柔至绵的刀法,刀锋欠缺刚劲,却暗涌四伏,以柔生刚。我见识了沈无恨的刀法,那般行云流水,缓而霸道,才知易水悲差得有多么远,怪不得他一心想要得到刀谱。
他们在长石山下收养了个弃婴,取名沈梦,我想沈梦就是承了龙娘剑法之人,虚昉道人和沈白便是他的后裔。他们夫妻二人偶尔会离开共谷,四处寻访名医,沈无恨总说:“我这副身子是不争气的,窥得刀法之奥秘,更是忤逆天命,寿数不保。”
对上龙娘怨怪又伤心的眼神,沈无恨又轻声改口:“可为了龙儿,不论何种办法,我都愿意试试,只是心疼你为我劳神罢了。”
龙娘无怨无悔。
画面如墨般泼洒在绢帛之上,后来便是虚昉道人口中的“好景不长”。
沈无恨因事外出,允诺龙娘中秋前日必回,沈梦垂髫之年,在谷中与龙娘作伴,练习提刀。
可直到中秋那日,沈无恨迟迟未归。
他因半路仗义出手而耽搁了脚程,连夜赶路,中秋上午才抵达长石山脚,不想又遇横空出现的拦路虎。
那是个身着紫衣之人,我始终没看到他的正脸。
紫衣人拨弄着手上扳指,拦在沈无恨面前,语调戏谑:“共谷幽客,竹鸣刀主,你便是沈无恨?”
沈无恨浅施一礼:“正是在下。”
紫衣人似乎极看不起沈无恨,巡视他周身孱弱的病气,发出似是感慨的叹息声:“倒糟蹋了这把好刀。”
我清楚地看到沈无恨握刀之手正在用力,那是龙娘为他铸的刀,紫衣人说这种话显然是为激怒沈无恨。可沈无恨并非冲动好战之人,他正急于回共谷,因此忍下紫衣人的无礼,低声道:“在下急于归家,告辞。”
紫衣人又踱到他身前,语气略变得正经些:“俗世蠢人皆言你刀法玄妙,亦柔亦刚,更擅长以柔克刚,难寻对手,我今日想要见识一番。”
沈无恨道:“家妻惦念,恕在下不能奉陪。”
紫衣人道:“我这人极喜欢强人所难,你若不允,我必纠缠不休,倒不如与我早战早回。”
沈无恨又说:“你未携兵器,我擅使竹鸣刀,与你一战,对你不公。”
紫衣人道了句无妨,凭空变出一支黑羽长箭,又将那羽箭化作刀剑长度,在掌中转了一圈,说道:“这下就不算不公了。”
可他显然并非凡人,此番情境下倒是对沈无恨不公,我身为看客,分外公允地想。
沈无恨也知晓,可他觉得紫衣人相貌堂堂,必不是妖,若是天族中人,与他打斗必不会动用仙术,只是想要领教他的刀法罢了。如此一来,倒不觉不公,因想早将紫衣人打发掉回到共谷,便没再推诿。
耳边传来打斗声,二人切磋起来,我看得出,起先那紫衣人确是为领教沈无恨的刀法,他以羽箭化作的棍棒应对,从招式上看,他确实敌不过沈无恨。几招下来,他便见识刀竹鸣刀法的玄妙,甚至连连被沈无恨绵柔的刀锋逼退,不禁重新审视这位病容憔悴的灰衫男子。
“咣当”一声响,紫衣人一招不慎,手中的棍棒被竹鸣刀挑起,甩到远处地上,沈无恨手下留有慈悲,以刀背击中紫衣人前胸,两人皆停在原地,久久没动。
紫衣人背对于我,我不曾看到他眼中闪过的杀机和嘴角挑起的邪笑,只见远处地上的棍棒忽又化回羽箭原形,直向沈无恨飞去,电光火石间,我嘶吼大叫:“沈无恨!”
可那羽箭太快,已经穿过沈无恨的胸口,竹鸣刀坠地,沈无恨捂胸倒退,口呕鲜血。而羽箭在空中转了一圈,似是甩掉剑身染上的血迹,便再度飞回到紫衣人手中。
紫衣人将羽箭在手中转了两圈,语气又变得嘲弄:“可惜了。”他拂袖抓起竹鸣刀,走到沈无恨面前,问:“刀谱在何处?”
沈无恨呕血不止,疼得眉头紧蹙,可见那羽箭并非寻常之箭,他语气吞咽,拼命吐出字来:“刀谱……休想……”
紫衣人略微歪头,似是极不耐烦之举,眼前场面已经让我心痛不已,奈何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可我没想到他残忍至此,竟毫不犹豫地将竹鸣刀向沈无恨刺去,再猛然拔出,沈无恨跌倒在地,已经奄奄一息,紫衣人撑刀蹲在他身边,重复问道:“刀谱在何处?”
沈无恨骤然发出大笑,却不回答紫衣人的话,而是仰头看向青天,看向长石山,我想他此时眼中所见一定是朝思暮念的龙娘……我骤然发出尖叫,为眼前所见惊恐不已,紫衣人又刺了沈无恨数刀,冷声道:“我生平最厌嘴硬之人。”
我只觉又体会到溺水之感,淹没我的正是眼前的暴戾。
这时,那人站起身来,突然转向我,吓得我不自觉倒退两步。待他抬起头,脸上还沾着沈无恨的血,眼神冷冽凌厉,面容凶狠带笑,直勾勾地看向我——是易水悲。
第67章万泉流殇(10)
我几乎是被吓醒的。
睁开眼的瞬间,我已经躺在溪泉别院卧房的床上,易水悲坐在床边守着我。我发现他近在咫尺,整个人忍不住瑟缩,不知是因浑身冰冷还是余惊未散,我扯着被子不断地向床榻里面缩,惊醒了垂眸小憩的易水悲。
他关切地凑近,低声问我:“阿璧,可觉好些?”
我胡乱摇头,背过身去不愿看他的脸,不知何时已经泪盈满面,朝他吼道:“你离我远些!”
他还以为我落水受惊,愈加想要将我抱紧,我躲在床里退无可退,被他伸手捞过,锁在怀中,他这才发现我整个人正止不住地发抖,连忙唤来屋外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