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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因多牵着一匹马的缘故,不方便将我随手捞上马背,只能妥协跳下马来:“你这样走,十日也到不了南海。”
我还是不理他,他又问我:“这匹马你还要不要?”
我回头看一眼那匹马,明明刚刚还觉得它很是和我心意,此时不知怎的就不喜欢了,我果断拒绝:“不要了。”
没想到他如此利落,松开缰绳,狠狠拍了下马臀,那匹马盲目地奔着林子里跑去,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我停住脚步回头狠狠地看着他,只觉他无比任性,非要与那人赌命将马赌了回来,又说放就把马给放了。
“你就这么把它给放了,那刚刚为何不听我劝,非要与那人搏命?”
“没有搏命,给他个教训而已。”
他说得倒是轻巧,或许他还觉得我这股愠怒来得莫名,他永远无法理解,普天之下没有一个人愿意看自己所珍视之人将生命作为筹码。我嗅着那股清晰的血气,他为急着追我刀也没擦,味道迟迟不散,我直犯恶心,心头也有些隐隐作痛,连忙跑到溪旁干呕了两声。
易水悲像是猜到了什么,立在我不远处将刀拔出,擦干净后放回去。我跪坐在溪边,额间垂下几缕凌乱的发丝,平添了一抹憔悴,平心静气地与他说:“今日你左右他人性命,来日必有那么一天你会为人左右,你有没有想过到那时该如何?”
他心中所想与我不同,我习惯未雨绸缪,他却只重今朝行乐。且我以为他不过是贪财,实则他就是好斗,这才是最致命的。
易水悲答我:“若真能遇到那么个人,倒是我的幸事。”
他倒有些跃跃欲试了。
我气得手捂胸口:“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你向琼昙婆婆求得为我续命之法,就是为了到那时候让我为你收尸?”
他被我问住,缄默不语,似乎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那时候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道他的另外一层顾虑是什么,只当他已经知错。
我们双双不言许久,僵持不下,直到他靠近我,我当他要来哄我,正想着怎么说他,他却强势地将我抱上了马,我仗着他能护住我而放肆挣扎,他却狠夹马腹,开始赶路。
“还去南海做什么?我不会为你收尸的,你不要死在我面前最好了……”
他双手将我揽紧,让我不能挣开分毫,猝不及防地轻吻了下我的脸颊,成功让我停止吵闹。他说:“我听你的。”
我一愣:“听我什么?知道惜命了?”
他知道一半,已经是极大的妥协:“下次不再赌命。”
那么就是说还要赌,只不过他的赌是与人决斗。天上地下,他这种人从来不少,譬如天界有一神族名唤修罗,天性好斗,不斗不休,他若是生在天界,定是此族之人。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那股因担惊而引起的心痛迟迟不退,或许我应该欣慰,他肯为我妥协已属不易。
我也不想为这件事与他闹个不休,想着来日方长,便没再继续生气,这才想起那匹无辜被赶走的马,无用地回头望去:“那匹马……”
易水悲同样问我:“心痛可好些了?”
“无碍,我早都习惯了。”
一说心痛,我想起刚刚那股浓郁作呕的血腥味,此时已经全然没有了。可他只擦了刀刃,刀鞘之中必定也染上了血,熏风拂来,我闻到清晰的竹香,猛然意识到,我一直误以为竹香来自易水悲的身上,却不曾想过,竹香怎么不可能来自他贴身不离的刀呢?然我也知道,刀必不能为竹所铸,通身玄铁,竹香从何而来仍是个问题。
易水悲见我话不多,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以为我还在惦记那匹马,他寻了个委婉的说法,同我说:“那匹马去寻找它真正的主人了。”
他这种说法极大的宽慰了我,我想着马儿行于林中,定能再遇到一个有缘分的主人。可我忽略了一点,亦是易水悲笃信的一点,此处已经离了肃慎国疆域,乃一片荒林,林中野兽频出,来往赶路之人匆匆,谁也不会累赘地再牵一匹马,那匹马铁定是活不成的。
第50章百花深处(12)二更
当晚,我们赶了一天的路,终于抵达距离南海最近的村落——祝家庄。祝家庄因地理位置的缘故,村民以捕鱼为生,民风淳朴,百姓富足。此时早已是冬天,我与易水悲却一路向南,即将触及陆之最南的南海,入夜后依旧燥热,我便不必担心寒冷。
那时我想,将来若能与他安居在南荒一隅,有一间像琼昙婆婆那样的院落,相伴此生,再好不过。
祝家庄日落极晚,此时戌时将过,东边天际已经升起纤月,远方的海平面上还泛着最后一抹不愿退却的红霞。易水悲牵着疲累的马,我们相偕前往村中唯一的客栈。
不论天南海北的客栈,都少不了各地往来的商人,祝家庄客栈宿着的多是鱼贩,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咸腥味,易水悲身上的隐隐竹香显得分外出尘脱俗。这次我专程同掌柜知会,要一间有两张床的房间,虽不如上房宽敞,总比易水悲再在榻上将就好,他见我坚持,自然顺我的意。
他从钱袋里掏钱的时候,我注意到银锭上还挂着一丝血迹,掌柜显然也看到了,却什么都不说,还要为他出手大方而笑得挤出满脸褶皱,仿佛即便易水悲做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只要不在他的店内动手就没关系。
我始终缄默,并非毫不介怀,只是愈发近邻南海怪水,想必明日易水悲定会前去寻找旋龟甲骨,说不准会遇到什么凶险,我满心想的都是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