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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宫徴还是梅亭,都当她因失去孩子过于悲痛才做出此举,宫徴亲自将她的剑重新铸好,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委实没什么情感,她只是希望寒璧毁灭,若不能毁灭,那便让天亘山不复存在,三界归于混沌。
在那之后,她将山中事务悉皆交予宫徴处理,愈发频繁地望着寒苍竹林,一呆便是整日,梅亭对此颇有微词,隐忍不发。月夜下,宫徴勤勉习剑,数十年来不曾懈怠,催动千年幽绿的竹林沙沙作响,天亘山中她唯爱这一处风光,她早已厌倦了满目红白,而不知何时开始,宫徴在她心中已与山巅寒璧融为一体,在长夜之中皎然生辉,她与梅亭早已渐行渐远,如今与宫徴亦渐行渐远。
那不过是个寻常的日子,山中弟子晨起前往清凉台练功,宫徴代替宫落缘出面,晌午回到寒苍竹林,她仅留信一封,决然离去。
他有种宿命般地断言,她不会回来了……
夜深霜重,宫落缘很快合上窗门,好似关闭回忆的匣子,窗框相碰,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惊扰大病初愈的周齐。
周齐强撑起身,问到:“阿缘,我咳喘吵醒你了?”
宫落缘提起笑脸,上前扶他躺下:“你可觉好些了?我正要睡下。”
周齐抚上她的手,道:“大好了,叫你忧心了。”
公子郁包了次日上午渡过赤水的船,我们离开得早,临行之前我特地同掌柜打听了两句宿在天字第一号房中的客人,掌柜悄悄告诉我,只知道是一位病弱的周公子携着周夫人,再多的他也不知道了。
我没再见到宫落缘,前往赤水河畔的路上,我一反常态地沉默,好奇那位周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好得过宫徴,我又想起宫徴寥落的身影,慨叹世间情事大多兰因絮果,时过境迁,早已经数不清孰是孰非了。
第39章百花深处(01)
凡间有八方四极,陆地可分九州疆土,唯赤水流遍四海。据传赤水自西方近天之处飞流直下,贯连天地,乃当之无愧的母泽。赤水数万万年奔腾不息,浩浩汤汤地流淌,繁衍出无数子水,譬如昆仑山下的若水,以及易水悲以之命名的易水。
我们要想前往南荒,必定要渡过横亘在南北之间的赤水。船行半日,我从刚上船到处好奇地走走看看,逐渐消磨了兴致,即便人已经躺在床上,还是能察觉船体发出的细微晃荡,晃得我毫无食欲,胃中发酸,精神也疲怠了。
易水悲与公子郁不具备我这般的敏感,易水悲于船头迎风而立,不改风骚,公子郁就算在水上也绝不委屈自己的肚子,该吃吃该喝喝,还频频唤我,报菜名一般勾引晕船的我,气得我将窗门紧闭,煎熬地等待早日靠岸。
待我一觉睡醒,抑或是热醒更为确切,不知何时空气中愈发和暖,我早已脱掉黄狼皮袄,可此时身上的棉衣也已经不符季节,南荒正是深秋,燥气未退,金桂尤盛。我连忙推开窗户,冷不丁望见远处茫渺的美景,连忙跑到船舷之上,激动地叫易水悲与公子郁一同看。
西南方,槐江山下,黄古道旁,百花深处。花浪更胜海浪,翻涌成九彩幔帐,即便相隔甚远,我也能感受到熏风拂过,那温柔醉人的馥郁芳香。
目及此景,我下意识看向易水悲,同他说:“易水悲,我们一起去那儿可好?”
他与我对视,神色中的情感复杂,又有些冷,我一直在等他答我,他却始终没有。
公子郁适时开口:“那儿可不是你随便能去的地方。”
“天亘山我都去了,还有什么我去不得的地方?”
“那里与天亘山不同,是个只可远观不可近看的地方。你想要赏花,自槐江山东面一条小径上山,可俯瞰山下百花美景。”公子郁又说起故事来,“百花圃位于槐江山下已经有上万年的光景,由一位与天同寿的琼昙婆婆养护,琼昙就生活在花深处,过去常有人前去拜访,可问一切事。”
闻言易水悲搭腔:“此言当真?”
他问的是这琼昙婆婆是否真的通晓一切事。
公子郁点头:“自然要与她做交换。据见过她的人说,她虽容颜不变,可惜已经年逾古稀,尤其貌丑,这样的人却能呵护出这世间最瑰丽的花来,甚是可笑。”
眼看我与易水悲都有些心向往之,公子郁连忙调转话头,凡事必然有那么个但是:“但是,百花圃外有英招兽护佑,曾经游人不绝时,英招兽常在花丛中贪睡,不必理会。然几百年前不知为何,英招兽身受重伤,自此性情大变,琼昙婆婆也不再允许外人进入到百花深处,擅闯者必死无疑。”
我立马歇下不少心思,问了个有些刁钻的问题:“她不让人进去,她又不出来,她每天吃什么喝什么呢?”
公子郁笑答道:“虽说她年老貌丑,可她数千年来都是这副模样,早已辟谷,不劳清璧姑娘费心。”
下午暮色四合之际,天边紫霞弥漫,与浩瀚赤水接连,一片如诗如画的山河盛象。而我们身后便是肃慎国,肃慎国比邻赤水,河畔还有渔民在捕鱼,码头旁早已有人恭候,车马相迎。
我早该想到公子郁这种出门都要带上一位大厨随行的人,是做不出来什么低调的事情的。我看了一眼易水悲,接着跟公子郁说:“这里好歹也是你的家乡,我们何不在城中逛一逛?天色也已经不早,再找个客栈落脚,吃上一顿地道的南邦菜。”
公子郁倒是好说话,拂手屏退了前来相迎的人,只剩下我们三个一同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