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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是极会煞风景,歪头朝我邪笑,讥嘲地说了一句:“你命挺硬。”
我恨不得立刻就地打坐,念上十几遍《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可好歹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小命要紧,我哀求他:“你能不能先把窗子关上?我实在挪不动道儿了。”
易水悲这才恋恋不舍地撂下手中碗筷,从桌边到窗前不过五步路的距离,他非要耍帅,一双多余的筷子都已被他丢完,他便捏起一块鲜笋朝窗飞了过去,窗屉啪嗒一声砸下来,总算隔绝了冷风。
我身上仍穿着那身里衣,沾水后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再加上他丢来的那一筷子,我缩进浴桶,头发也湿了个彻底,发现他换了身新衣,我问道:“还有没有多余的衣裳?”
易水悲示意我朝床榻看,果然放着一身衣裳,我挪过去换上,发现那还是一身女子衣袍,想必是他特地给我买的。思及此处,我不禁展露笑颜,语气不自觉轻快起来:“易水悲,你真好,还给我买衣裳,倒是刚好合身……”
他声音冷冰冰的,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那是女童的样式。”
我沉默两秒,重振旗鼓:“不管是女童的还是妇女的,总归是女子的衣裳,是你专程给我买的,你这个人就是……”
他打断我:“死人都要穿新衣下葬,给你当丧服。”
我赶紧抬手抚胸,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屏风边缘,半晌没动静,受他这么一气,我才发觉心痛之症犹在,只不过比之那夜轻减些许。他隔着屏风显然看得出来个大概,嘴上却不饶人:“又要死了?”
“你再说两句,我必会被你气死。”
“既然没死,就过来吃东西。”
我当他这个人嘴硬心软,原地缓了缓,才出来挪到桌前,只见碗碟,不见筷子。我颇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筷子呢?”
他指了下北窗,又指了下西窗:“窗边。”
美味当前,我忍。我再度起身,先到西窗捡起一只,再慢吞吞地挪到北窗,只觉两窗间的距离像是隔着十万八千里,走这么一遭耗尽最后的力气,好不容易把一双筷子凑齐,甫一转身,便对上易水悲的视线,他手里的筷子正夹着片鱼肉,朝我说道:“这是最后一块肉。”
那么一瞬间,我竟以为他会夹到我碗里,不然不至于与我浪费口舌,这么一想,我走回桌前的步伐快了些许,没等屁股落在板凳上,那块肉也晾得差不多了,易水悲张口食入腹中,旋即放下碗筷,俨然吃饱喝足的样子。
我瞪眼盯了他很久,盯得眼睛都红了,我自觉这副表情一定凶狠,即便打不过他,气势也要做足。他泰然自若地与我对视,丝毫不惧我的“淫威”,我正暗自思忖着如何自然妥帖地收回视线,毕竟不能苦了自己的肚子,桌上还剩些素菜,我凑合吃吃,也可饱餐一顿。
僵持之下,忽闻敲门声响,易水悲视线不移,应了句:“进来。”
伙计端着垒了两层的碗碟,最上方的两盘正是鱼片,手脚利落地换下了桌上的空碟,还顺道给锅中加了鲜汤。
我立马挂上谄媚的笑容:“我就知道,你绝非那般小气之人。”
易水悲饮了口茶,无声冷笑。刚下锅的肉还没熟透,他再度开口,似是通知我一般:“三日之后,上天亘山。”
第23章优昙婆罗(03)
我只当他要自己上山,并未往心里去,盯着锅里沸煮的汤不禁皱眉:“这客店的掌柜不会吃呀,这么好的笋,自然要配豚肉。你可知道,吃笋可是大有说头的,素食宜用白水,荤食嘛……”
他见我肉还没吃两口,不过喝了盏茶水便喋喋不休起来,似笑非笑道:“你心不疼了?”
怎可能不疼,我夹菜的动作顿了那么一顿,还是果断下了筷子,夹起那块鲜笋,假装不在意般对易水悲说:“你无法理解我的痛楚,我这心就跟空了似的,挖心之痛已经过去了,眼下不过是残留的余痛,痛则痛矣,比起那一夜,已经好不少了。”
易水悲没应声,而说起那夜,我的脑海中自然会想起那个突然又温暖的怀抱,坦诚地说,那瞬间我并未指望易水悲肯抱我,更未指望他会救我,还带着我出了沙窟。肉我也不吃了,撂下碗筷,我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复杂,细数其中最多的应是感激。可易水悲想必被我看得浑身发麻,挪开了目光,侧身擦起匕首来。
我郑重朝他说道:“谢谢你,易水悲。”
他受不了我这样,语气颇有些不耐烦:“不必,我既答应带你走出沙窟,那么即便你死了,也要死在雪域。”
我干笑两声,在心中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感谢过,此人有送佛送到西的拳拳之心,真是赤诚之人呢。可我转念一想,他何时答应过带我走出沙窟了?我求他时,他并未应声,故而我这一路直到彻底没了意识之前,都是惴惴不安的……
没等我说这茬,易水悲又道:“你可还记得,痛极之时说过什么?”
“啊?”我心中大觉不妙,那时我疼得死去活来,哪里还能记得清楚,眼下只能以静制动,先听听他要说什么。
他略作沉吟,旋即收回擦得锃亮的匕首,别回袖腕间:“你说天亘山巅结出的并非优昙婆罗果。”
我松一口气,庆幸没说什么要当牛做马报答他的话,连吃了三片鱼肉压惊:“当然不是。优昙婆罗树早已绝迹,更不可能生在雪山之上。”
“你可知每逢一甲子的天亘山赠果宴?”见我摇头,他也没有给我细致解释的意思,只说:“天亘山宫氏乃千年世家,赠果宴亦有千年之久,若是弄虚作假,何以立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