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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大梦方始(02)
难不成这是一场梦?我又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疼得皱眉,不是梦,绝不是梦……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思绪则不由自主地跑远,想到寒苍竹林里遇到的那个天亘山弟子,还有出了竹林之后见着的几个,皆穿一袭麻布服,素得与我不分上下,可我总觉得,记忆里,山中弟子并不穿如此素净的颜色,至于这过去穿的是什么色,我想了想,咂摸出个答案来——是红色。
说什么来什么,此处正是某位女弟子的闺房,架子上放着一应衣物,由薄至厚,摆放得井井有条。除去里衣那一格,其他的衣物无一例外都是红色,看来我记得不错。
我站在架子前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伸出罪恶的双手,想跟这间屋子的主人“借”一身御寒的衣物。正所谓“不问自取视为偷”,双颊不免挂上一抹羞赧,我双手抱拳,朝着柜子虚空鞠了一躬,自言自语道:“在下深知此番举动非君子所为,可眼下穷途末路,实在需要一身衣物御寒,来日,若有来日,不论如何,必会归还。”
这一鞠躬,不想还有意外发现。视线正对着最下方那一格,里面放着的衣裳显然较上面的破旧些,我拿出一看,斗篷上还挂两块粗看瞧不出的补丁,凑近闻得到久置不穿的尘味,如此正好,我便“借”了这件裘领斗篷,还有一件厚棉衣,穿上后做足心里准备,再度踏出房门。
像个孤魂野鬼似的游荡在天亘山中,我冻得不轻,这才发现,山中多为女弟子,各个年纪的都有,而男弟子则都是少年,并不多见。天亘山终年积雪不化,如今更是满目素白。所有弟子都穿着孝服,面带愁容,房梁之上挂满白幛,一片肃穆,似乎是在举办一场盛大的丧仪。而能达到这般阵仗的,去世之人定是掌门,再不济也是个长老级别的人物。
北风凛冽,我打着哆嗦,跟上两个拎着篮筐打算外出采买的女弟子,顺利找到离山之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山门——那时,还是没有人能看得到我。
许是离了天亘的缘故,那两个弟子也放松下来,聊起闲话。
“你可瞧见了?落缘师姐并不开心。”
“去世的是她娘亲,她如何开心?哦,你指的可是她要接任掌门的事?”
看来我猜得不错,去世的正是这天亘山的掌门,天亘山女弟子居多,掌门显然也是个女子。
“就是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并不愿意。可天亘山宫氏一族,从出现开始,便在这天亘山上,有护山使命。至于这护的么,喏,自然就是那方寒璧了。”
“她既不愿意,梅亭师姐又愿意得很,为何不换一换?岂不是皆大欢喜。”
“梅亭师姐虽说也姓宫,可那是前几年央着掌门承的宫姓,她上山拜师的时候,都已经年二八了。若不是她于山巅之上立誓终身不离天亘,掌门断不会应允。落缘师姐便不一样了,掌门所出,护山大业还须得交到亲生女儿手里……
第5章大梦方始(03)
更何况,天亘山坤气盛行,并不适宜男子修行,寻常男弟子大多在十六岁下山,另寻师门,百年来修行至我们这个年纪的,也就宫徴师兄一个。等到掌门的丧期一过,落缘师姐就要和宫徴师兄成婚,掌门临死都不忘给女儿安排妥当,足以见得用心良苦。”
“若是落缘师姐继承了掌门之位,是不是再也不能下山了?”
“是这个道理。掌门可是至死没下过山的,上代掌门、上上代掌门、历代掌门,都终身不准下山。”
“那落缘师姐的父亲是谁?掌门若是没下过山……”
“你傻呀,我们天亘又不是没有男弟子。相传掌门当年与她师兄相恋,甚至想将掌门之位拱手让之,恳求师兄留在天亘。可那位前辈显然有更高远的追求,还是决然下山了,故而落缘师姐才得了这么个名字。”
“这么比起来,宫徴师兄倒是个良人,那日我可是在场,他与掌门发下誓愿,毕生守护天亘,伴随落缘师姐一生,俨然对落缘师姐情根深种的样子,听得我都羡慕呢。”
“赌咒发愿么,是最不牢靠的东西。即便立下字据,也有推翻不作数的可能。余生漫长,谁知道宫徴师兄会不会变卦。”
“你莫要这般说宫徴师兄……”
我一路跟在这两位弟子身后,将这天亘山掌门的秘辛听得字字不落,大觉罪过。脚下是无垠的雪原,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皓色迷人眼,走了许久也不见景致变化,我通身已经凉得彻底,吊着一口气,念头执着,不管是做鬼还是做梦,我一定要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两个弟子像是知道该往哪儿走一样,边聊边走,悠然得很。我听得兴致缺缺,身体越来越疲倦,脚步越来越缓慢,就在险些要放弃之时,视线内出现一片冷清的集市,依稀可见三两人影。
心中像是放下了块石头,我没再跟着那两个人,伫立原地,恍惚许久。周围人皆狐裘厚氅裹得严实,匆匆来去,突然有个人猛地一回头,惊恐地盯向我,我赶紧与他对视,从他的眼神中得知,他看得到我。
那人已经收回目光,继续行路,嘴里念叨着“见鬼”,我赶忙追上去,拽住那人衣袖:“你看得到我?”我的语气变得肯定,重复道:“你看得到我。”
那人确定了我是个人,并非见鬼,只当自己刚刚眼花,挣开我的手,带着口音啐道:“你这人,有病?”
人已经走远了,我立在原地,展露一抹笑颜,终于确信这不是一场梦。至于刚刚这一路为何没人看得到我,我也解释不清。